第27章 菌子
秦简音飞快酝酿着话语,慢慢转身,脸上堆满笑容,结果还没开口说话就被打断了。
官差道:“闭嘴,就知道你们两个掏不出许可文书。休想狡辩,说吧,交罚金还是见官。”
无奈,秦简音只好掏出五两银子来,讷讷道:“麻烦找个零。”
姬予不知这一会儿他怎么变出的银子,眼都瞪大了。
所幸这些官差还是比较诚信的,并没有趁机敲诈勒索,收完罚款后,撵着他们滚出了城。
等官差们回去了,秦简音对姬予惆怅地说:“唉,我知道为什么那书生嫌咱们抢他生意了,还真不怪他。”
赚不够钱,下个月就摆不成摊了。
这个地方的官员也太会精打细算了,在街边摆摊还得收那么多钱。
得亏是城里,要是下边小村小县的,别说摆摊费了,许多人一个月或许还赚不到半两银子呢。
姬予问清他哪来的钱后,花了半盏茶的时间回忆,疑惑地说:“老夫对这苗熊倒是有点印象,以前路过此地的时候听说过。但此人不是个好打抱不平的侠客么?”
怎么变成通缉犯了。
不过别说他俩外乡人了,本地也没多少人知道实情。
其实是因为前不久某个官员贪赃枉法,冤枉好人,苗熊一怒之下打杀了那个官员,才被官府通缉的。
姬予不知内情,又想不明白,秉着一向不爱管闲事的习惯,索性不去管了,念着如今发了一笔横财,便向秦简音提议去吃顿好的。
秦简音犹豫了一下,同意了。毕竟好些天都只靠啃饼子杂粮过活,要么跟之前一样挖野菜,属实有些腻味。
城外倒有小饭馆,两人点了几个菜,闻着香味,只觉精神都舒缓许多。
他们没舍得吃肉,要的菜都很普通,桌上只两碗米粥,一盘醋白菜,外加一盘名为荟萃的不知什么菜。
菜吸足了汤汁,独特的鲜香散发出来,挟一筷拌着米粥入口,嫩滑爽口。秦简音还不曾吃过这种东西,十分新奇,便向小二询问这菜。
小二自豪道:“这是菌子干。看您是外乡人,知道菌子不?到了时令,上山采集新鲜的菌子烘晒成干存放。要做菜时,把菌子用水泡透就行。”
初夏采集山上的菌子,烘晒之后可以保存很久,所以冬日里才能吃到。
这一盘菜是各种菌干混炒而成的,故名荟萃。
秦简音还了解到,这些菌子只江南独有,还分有毒和无毒。过了江水,即便同是沧州境内,江北也没有这许多种类的菌子了。
见他似乎对这东西恋恋不舍,出了馆子后,姬予告诉他,自己因为研究草药的缘故,对种植菌子略有心得,可以教给他。
原来姬予从前下江南时,曾尝试过采集野生菌子入药,却大受菌子生长期短、难以寻找之苦,因此一气之下,干脆独自摸索怎样种植菌子,也算是行家了。
等到有些经验心得之后,姬予就想尝试在江北种植,却因菌子特殊的生长环境要求不得不放弃,遗憾了好一阵子。
这些菌子只江南的山上有,且长成后数日内就开始腐烂,不过,种是的确可以种的。
姬予详细讲完种菌子的要诀和注意事项,秦简音若有所思,拿出纸笔记录下来,姬予略看一眼,赞赏道:“你这习惯很好,难怪年纪轻轻学问不浅。”
秦简音笑道:“等晚辈种出菌子,送一些到柏州去给前辈尝尝?”
姬予开怀一笑,挥手道:“不用,老夫待不住,行踪不定的,到时候说不定早走了,你便留着自己吃吧。”
…………
已是寒月下旬,他们没怎么动用苗壮士给的银子,一路仍靠代笔、看病赚些路费,终于走到了沧州边境,再向东南顺官道走十几里,就到沧、兼、柏三州的交汇处了。
分别一下子近在眼前。
数月时间过去,虽然一直在赶路,秦简音反而健康许多,尽管依旧很瘦,不过似乎长高了一些。
风吹日晒的,他也没黑多少,只是面容有些憔悴,但两只眼睛却很明亮。
他穿着一身灰扑扑的旧衣服,破洞处还漏出一点棉絮,即便是故人,乍一看,也真有些认不出是从前那个文弱的少年。
临了了,姬予还给他留了个温补的方子,叫他照着吃,说不仅吃了还能长高,对他调养身体也有所裨益。
听说能长个子,秦简音眼睛一亮,很高兴地道了谢,把方子贴身收好。
他感念路上姬前辈的照顾,要把银子给姬予多拿些,姬予却不要,说是嫌麻烦,占地方。
最后姬予拗不过他,勉勉强强拿了一点,以备不时之需。
姬予举着那根竹竿子走了,一边走一边唱歌,连头也不回。夕阳下,老先生的满头白发映出金黄的颜色。
“简兮简兮,方将万舞。日之方中,在前上处……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
这是《诗经》里的篇章,秦简音听出来了1。
不过他有些出神:西方之美人……不知能不能和大将军对上?
嘶,想想都觉得可怕。
老人的身影渐渐远了,留下他站在夕阳下发怔。
这几个月的经历恍若黄粱一梦,秦简音想。从前不敢说的、不曾想的,和姬前辈都经历了一回。
在西疆时,他虽过得还算舒心,衣食无忧,偶尔却也会有些压抑。
他生怕被人厌烦,不想给人惹麻烦,只好努力表现得乖巧懂事,乃至沉静机敏,反而一日更似一日地觉得好像那不是真正的自己。
而姬前辈不同,虽然两人只认识不到半年,秦简音却觉得自己好像被姬前辈的性格感染了一般,较从前更活泼,也更通达。
在姬前辈身上,他能感受到不一样的生活态度,嬉笑怒骂,嗔痴爱恨,这种轻松感是从前不曾有的。
秦简音收回目光,抛却感慨,向姬前辈离开的方向深深一揖。
接下来的路,他要自己一个人慢慢走。
原本他是想买马的,一数手里剩下的银子,明显不够,只好改变主意,买头驴来代步也成。
总之怎样都好,就是不能再靠双腿徒步行走,就他那身板,离了姬前辈,再走人就真要废了。
去附近村落的草市转了一圈,秦简音还真看到一头品相不错的毛驴,毛色也算漂亮。
他和卖主讨价还价,最后用三十一两六钱银子的价格拿下了它。而后他又置办了一身干净的行头,骑上驴,晃晃悠悠一路向东,前往衮州钟口城方向。
买了份舆图一看,此地距离钟口城大约还有两千多里,照他目前的速度,差不多出了正月就能到地方。
买完驴后,他手里的钱剩的不多了,得节省着用。
不过和姬前辈待了那么久,他好歹也学了点糊口的本事,饿不死。他时常进城摆摊代笔,赚些口粮,因此也还算过得去。
数九隆冬,天愈发冷了。他弄了件臃肿如棉被的斗篷,穿着夹袄一边骑驴赶路,一边默默背书,虽不好看,却很保暖。
有次被一群孩童看见,他们还指着他笑:“看,张果老!”
秦简音并不生气。他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反倒有些新奇,举起手里的竹鞭和小孩子们打招呼,恍惚间,好像自己的确成了个神仙。
一到夜晚,秦简音照常会找土地庙山神庙之类的地方借宿。
自从跟了姬前辈赶路之后,他似乎也跟着变得抠门,例如住宿,住在庙里不仅没有遇到黑店的风险,一次还能节省下百来文钱呢。
他在饮食方面,跟前些啃杂粮饼的日子相比倒是好很多,人也没那么憔悴了,似乎又长高了一点;只是全身上下透着一股子落魄书生的意味。
若是怀里没揣着周诚给的令牌,脖子上也没挂着疑似价值连城的玉佩,连他也要疑心自己真是个家境落败的书生了。
不过说家境落败好像也差不离,毕竟秦家现如今只剩他一个,当初父亲离开京城时变卖了家产,只给他留下一栋老宅子,地契和钥匙都放在周谨那边。
只是令牌和玉佩两样东西,没有一个是可以随便拿出来的。经上次身份文牒一事,他意识到令牌的实际影响力,并不想多给大将军惹麻烦。
而玉佩呢,据大将军说是周家的传家之宝,也是周秦两家定娃娃亲,周老将军拿出来的信物,当然这句话秦简音不信。
但是从侧面可以推断出,这个玉佩估计很贵的样子,因此他更不敢轻易漏财,怕被偷儿盯上。
二月二,龙抬头,大家小户使耕牛。农忙的时节,秦简音终于骑着他的小毛驴踏入衮州境内。
算算时间,从离开西疆到现在,一路磕磕绊绊过来耗费了将近八个月,也挺不容易的。
好像自打离开大将军身边后,他成长了许多,不到一年的时间,迅速从那个凡事依赖大将军的少年,变成了个连买身衣服都会和掌柜的讨价还价半天的穷鬼。
他是真的穷。
想去按着姬前辈的方子抓点药吧,去药铺一问,方子里的药材加起来得好几两银子,暂时还吃不起。
幸好他的身体还没坏到靠药罐子吊着的地步,不吃的话,貌似对身体也没啥不良影响,秦简音索性把这事搁置一边。
现下最要紧的是准备一身单衣。
这都春天了,他还穿着棉袄,有点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