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宫宴
周诚怪郁闷的,大哥对他果然只有一顿饭工夫的兄弟情,为了劝他,竟连安原浪子回头的鬼话都扯出来,从前不是一向都嫌弃那厮浪荡么。
安原在郜京也算出名,说好听点叫风流,不好听就是到处拈花惹草。
不过旁人不了解,周诚却相当清楚,安原这家伙其实也就图嘴上快活,真遇着要与之亲近的姑娘,那跑得比谁都快,长这么大估计连姑娘的手都没碰过几回。
他倒是忘了,跟安原相比,他也不遑多让。
除了一些关系好的将领,周诚在郜京并无多少好友,安原算是最要好的,两人认识有二十多年了。
说来有趣,他俩的交情还是打出来的。
小时候的安原是个胖子,没心没肺的,说话口无遮拦,郜京众多世家子弟里,没几个人敢惹他。
那时周诚还有点内向,总是独来独往,性格也倔,故而每次和安原见面,都会因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闹矛盾,后来更是从口角纠纷演变成肢体冲突。
很不幸,周诚第一回跟安原打架竟然打输了,被安原按在地上锤。
彼时安原才六岁,周诚还比他大呢,就是瘦了点儿。
因此周诚不能接受这个结果,视之为奇耻大辱,暗暗下决心奋发图强,潜心练武。
知道他对习武有兴趣,皇帝也很高兴,请了一堆高手教他。
结果他天天都鼻青脸肿地回秦府,把秦宽夫妇心疼得不行,就那还活蹦乱跳的,也不叫苦叫累。
功夫不负有心人,不到半年周诚就揍了回去,为此安原耿耿于怀了好些天,经常嚷着要找他算账,一来二去,两人渐渐成了好朋友。
小胖子安原现在也长成个玉树临风的模样了,知道周诚回来,拉着他出去喝茶。
从前二人见面都是喝酒的,而今安原仿佛转了性子。
周诚问起,安原只说是自己未来的岳丈大人不喜太过孟浪之人,因此自己平日言行格外注意,不仅极少去秦楼楚馆听曲赏舞,连酒也喝的少了。
一说岳丈大人周诚还不知道是谁,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指的应该是田丰。周诚哂笑一声,这还没定亲呢,表现得也太积极了。
安原无视了周诚的嘲笑,惆怅地说:“你不懂,你不过是个只会打仗的莽夫罢了,哪里明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话呢1。”
周诚怒道:“你竟敢讥讽我不读书!”
真是的,好歹他曾经也被秦叔父教导过几年,只不过是不爱读书,又不是读不懂书。
而且那田老五能算窈窕淑女么?模样是好,可周诚却知道,她十来岁时,就将京里那些跟她差不多大的纨绔子弟们统统揍了一遍,逼他们认她做老大,惹的祸并不比自己少多少。
隔日便有早朝,朝会结束后,皇帝将他和周谨留下,说是一同吃顿家宴。
这顿饭周诚吃的一点儿也不轻松。
皇帝果然说起过些天要办的庆功宴,听着规模还挺大,不仅允许京城那些世家权贵、官宦大臣拖家带口地来,而且也不分男女席位,摆明了要给他说亲。
昌国虽然风气比周边其他几个国家要开放一些,周诚也参与过男女宾客不分席的宴会,可这回明显不同啊。
万一陛下当场看谁比较顺眼,立马就要给他赐婚怎么办?陛下一定做得出来。
周诚想想就头疼。他有些不情不愿的,但又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只好归结为自己在边疆待久了,只想一个人自在,不想被家庭约束。
皇帝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和颜悦色地说:“不会拘着你的。成亲之后,你若想回西疆,便是带着家眷一道去也行。”
西疆局势尚不安定,周偕本就有意命银甲军在辰国旧地镇守几年,周诚想回西疆,也不是不行。
周诚迫不及待地说:“好啊,我什么时候回去?”
“……”皇帝咬牙切齿,“你小子就听见半句是吗?”
成亲是不可能成亲的,至少周诚暂时没这方面的想法,便绞尽脑汁胡扯一通,将话题扯到银甲军上,又说起秦简音的事。
周偕问道:“正则的独子……我记得他,小名阿颂的,改了名字么……你从未提起,怎么没让他跟你一起回来?”
知道秦简音身份的人不多,除了身边几个亲信,如今周诚也就只告诉了大哥和陛下。
秦家又没别的亲戚,他觉得没什么大肆宣扬的必要。
正则是秦简音之父秦宽的字。
关于改名的问题,周诚从前也问过秦简音。
秦简音说,自己还未出生时,父母给他各起了一个名字,抓阄抓到了父亲起的。后来母亲去世,父亲对她十分思念,便给他改成了当初母亲起的那个名字。
提起秦简音,周诚稍微集中了一点注意力,对皇帝解释道:“简音他忙着,顾不得一起,等以后有时间让他见您。”
“苦了那孩子了。”皇帝叹了口气。
皇帝想着,秦家世代为大昌鞠躬尽瘁,正则去后,自己却不曾有机会对他的独子照拂一二,颇有些愧疚,问:“他在你军中可还好?”
“好着呢。”周诚顿时来了兴致,“他眼睛随秦叔母,其他的随秦叔父,长得好看,脾气也好,特别听话……”
听他如此滔滔不绝,皇帝和周谨对视一眼。
没想到周诚还挺关照那孩子。
确实是件稀奇事,说出去谁相信,莽天莽地的周大将军竟也有如此细腻的一面,还会带孩子。
皇帝忍不住说:“想不到你早早积累了些养孩子的经验,就这还不成家?”
“……”周诚瞠目结舌,心道:大意了,又被绕回这个话题了。
…………
三月三,上巳节,光风转蕙,暖雾驱云2,正逢暮春。风前香软,雨后轻寒3,御花园湖边,正是一派好风景,梨花烂漫,柳絮飞残。
宫宴上人头攒动,往来者绣衣罗裳,环佩玎珰,席上的莺莺燕燕们比起百花还要娇艳几分。
众所周知,皇帝忧虑宗室后嗣单薄,因而格外操心两个侄儿。
大将军的婚事可是陛下的一块心病。
民间多在上巳节祭祀,水边饮宴,郊外游春,青年男女也在此日相携出游,陛下特意将宴会定在三月三,其中心思昭然若揭。
陛下宽厚仁慈,对自己的长兄一家委以重任,放心托付银甲军的领兵大权,只可惜上苍不佑,陛下多年来一子半女也无,便将希望寄托在了两个侄儿身上。
所以,纵使周诚在京中有作风不良、品行无端的流言,又有殴打朝臣的劣迹,冲着他的身份地位,趋之若鹜的人多得是。
大将军劳苦功高,模样在昌国也算一等一的好,或许脾气……是差了点,可身份家世摆在那,还是武安王,若能联姻,便立刻做了皇亲国戚。有多少人会拒绝这样的机会呢?
有意结亲的人铆足了劲,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或是撺掇自家姑娘去搭讪,或是亲自上阵寻求共同话题。
尽管周诚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却阻挡不住大家的热情。
一位姑娘好容易凑到跟前,端着酒杯,含羞带怯地说:“奴家是杨侍郎之女,打小听着您的故事长大,对您仰慕已久,想敬您一杯,不知是否愿意赏光?”
她略施粉黛,模样娇俏可人,穿戴也干净利落,一袭碧色长裙让人眼前一亮。
可周诚也就仅仅眼前一亮,大概是觉得她的个子和简音差不多高,也都爱穿青绿颜色。
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遍后,周诚冷言冷语道:“有没有人告诉你,这样说显得本王很老。”
那姑娘一愣,话也没来得及说,就被其他人挤走了。
一连劝退数位勇士,周诚越发烦躁:这些人没完了么,硬往跟前凑!
有个大臣鼓足勇气,吞吞吐吐道:“若是王爷觉得都不妥,那,那犬子虽不成器……”
众人皆敬佩地看向他:厉害啊!
周诚的脸唰一下黑了,说:“本王对你的儿子没有兴趣。”
他快气死了,什么人呐都是!要不是顾忌着陛下的面子,他非得把这人好好收拾一顿。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想攀亲家,还有些奉旨意不得不来,单纯凑热闹的,譬如安原,譬如田家李家高家柳家等等。
一众人里就属安原最过分,仗着自己坐在角落无所顾忌,笑得前仰后合,要是安盛在,他也不敢这么放肆。
周诚满腹怨气找到了宣泄口,和喋喋不休的大臣道了声失陪,气势汹汹地走过去找安原的茬。
他不高兴地问:“你专程看我笑话?”
安原憋笑:“哪有。元慧姑娘不是也来了么,我刚刚是看她。”
周诚顺着他的目光,还真看见了几个格格不入的姑娘。
那小名元慧、大名田英的田老五正在和姐妹们说体己话,“听说了吗?周诚回来那日,被人拿石头砸了脑袋,当场就发疯了。”
姑娘甲:“我怎么听说是他当街发飙,把人小姑娘都吓哭了好几个。”
姑娘乙:“那就是周诚当街发飙,把小姑娘吓哭了,所以被人拿石头砸。不过话说回来,他的头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呀?”
田英也疑惑了一瞬,不过还是说:“管他呢,说不定他练了铁头功。反正他一直都这么凶,所以最好还是别惹他。”
其余几个姑娘深以为然地点头,后怕地朝周诚看去。
倘若周诚听见她们的窃窃私语,只怕要大呼一声——
瞎扯。
当日他只不过是冲那个丢荷包的姑娘瞪了一眼,谁知道会被传成这个鬼样子。
或许也是因为上天公平,周诚编排了太多秦简音的瞎话,冥冥之中受到了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