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道别
正是孩子们下学的时间，水明桦抱着一摞练习往夫子的值房走去。另一个女夫子叫住了她：“水夫子，外面有人找你。”
水明桦朝大门处张望，一个熟悉的人正在那里看着她。身姿挺拔，立如青松。
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跳了起来。迎着他走上去，在相隔几步处停下。
“你怎么来了？”水明桦有些不解，有些紧张。
沈翌的面色很严肃，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看到他的面色，水明桦的笑容消失了，预感到他不会说出什么好话。
“我要走了，来和你告个别。”
水明桦倒吸一口气：“去哪儿？”
“去京城。”
水明桦点点头，没有问他去京城做什么，只是淡淡地说：“这段时间，承蒙你关照，我和弟弟妹妹都铭记于心。祝你此去一路顺风，前程似锦。”
沈翌苦笑了一下，眼睛里满是自嘲：“区区小事，水大娘子不要放在心上。此去不为前程，只为了结一桩心愿。我只愿，水大娘子自在一生，平安喜乐。”
水明桦点点头，道了声，好。便转身往书院里走去。
不知道是什么又酸又涩，冲刷着她的眼眶。
原来世上真的有一个人，和他坐在一起，就算不讲话也不会尴尬，只是安静听雨也不嫌沉闷。
她还记得在滔天洪水之中，两人紧紧攥住的双手，在寒冷的雨中，他宽阔的胸膛散发出的那一丝暖意。
她仰头看着天，让眼中的热气散去。
可惜了，她是个喜欢简单的人，最讨厌的就是复杂，他却偏偏是个复杂的人。
他是谁，来自哪里，去往何方，到底背负着什么，她不知道，也永远不必知道。
沈公子，愿你一世平安，得偿所愿。
沈翌一步一步，朝着和水明桦相反的方向走去。
原来世上真的有一个人，能万般洒脱，随心而活，能不为世俗的眼光委屈自己。危难之际，又能用身躯护住弱小，侠骨柔肠，不外如此。
他还记得在丝忆坊的初见，她被他诓骗得一愣一愣。也记得在茶馆的一回眸，落落大方，笑靥明媚。更记得，在如注的暴雨中，她纵身跃入洪水，那一刻的果决。
可惜了，她是一朵在天际自由漂浮的云彩，而自己只会困住她，把她拉入凡尘。
水大娘子，愿你永远自由，无拘无束。
沈翌藏起所有表情和情绪，眼神愈发坚毅，大步迈向码头。
这一边，水清桦已经找到了王掌柜，见老狐狸往常笑眯眯的脸上今日竟然带着一丝担忧，水清桦奇道：“发生什么事了？”
“沈东家走了。”
意外，又不意外，水清桦早就感觉沈东家不像个生意人，他是个有秘密的人。
不便多问沈东家的事，水清桦把自己和叶锦城的几次交锋说了一遍。
王掌柜顿时恢复了笑眯眯的脸，拊掌道：“好个叶锦城，真不愧是鄂城的二号狐狸！“
王掌柜自从拿到《奔马图》绣屏，就把水清桦当作未来的聚宝盆，不惜应下五五分成的优厚条件，就是为了先下手为强，把她拉入丝忆坊的阵营。没想到这个叶锦城，动作这么快，水绣坊还没开出来，他就摸清了水清桦的实力。本来他是毫无机会的，却剑走偏锋，半骗半送，以一张江绣绣谱引水清桦入彀，生生给自己撕开了一个入局的口子。
“王掌柜，这买卖可做得？”水清桦皱着眉头问。
“他这是生生从丝忆坊的碗里挖肉吃啊。”王掌柜捻着短须，脸色非常不爽快，“但他掐准了丝忆坊的一个弱点，就是丝忆坊虽然在鄂城做了第一，但向楚地腹地辐射却后继乏力。要是真能借楚绣阁的力，把苏绣往楚地其他乡里渗透，嘿嘿……”王掌柜笑而不语。
水清桦想起，最初撺掇她去找叶锦城的就是面前这位王掌柜。或许，给她下套的并不止叶锦城一个。
你们都是千年的狐狸，自己斗去吧。水清桦感觉心很累。
“王掌柜，我不管你和叶东家怎么谈，我的利益需要保证。”水清桦重申自己的底线。
“水娘子放心，三方联手，水绣坊的前途比之先前肯定更加光明，我们一定给水娘子一个满意的方案。”王掌柜就差拍胸脯了。
水清桦以最快速度找到窦建之，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窦建之脸色也很复杂。楚绣阁入局对生意来说是好事，但这行事的方法实在让人不舒服。
“建之，我们初出茅庐，现在处于下风是正常的。”水清桦分析给窦建之听，“叶家在楚地世代经商，王掌柜是从江南来的过江龙，他们愿意与我合作，无非是看中我的技艺。在这场博弈里，技艺是我们唯一的筹码，唯有精进技艺，保持在市场中独一无二，才能保护我们的利益。”
“所以，我的任务是不断提高技艺，你的任务是快速学习经商手段，我们都需要快点成长起来。等以后，要不要合作，怎么合作，得由我们说了算。水绣坊，必须得姓水。”
“二姐，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窦建之瞬间感觉压力巨大。
水清桦回到家，在灯烛下拿出江绣绣谱，仔细研究起来。现在她学会了江绣的几十种针法，苏绣的百余种针法，还有自创的自然绣针法，各种针法在她脑海里高速旋转、排列、组合，眼前闪过好几种新奇的组合方式，她立刻提笔记录，生怕这些灵感稍纵即逝。
沉浸在创造新针法的兴奋中，她写了很久很久，久到季子墨推门进来，看了她好一会儿，她都没发现。
回过神来，水清桦放下笔，突然意识到，自从见到郑婆婆，她已经很久没有和夫君还有孩子们好好相处了，心头涌上一股歉意。
这段日子季子墨也早出晚归，她并没有问过他在忙什么。虽然夫妻之间比起前世亲近信任了很多，但依然是聚少离多。
“夫君最近可好？”水清桦温言问道。
季子墨的眼睛在灯下温柔似水：“很好。拍卖所得银钱已经顺利送到潜州，邓知府承诺会用于青鱼嘴。”
说完，脸上流露出一丝歉意：”清桦，我又要出远门了。老师说我的文章没有问题，欠缺的就是实务。这么多年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对民生民情毫无所知，写策论不过是空中楼阁、闭门造车。老师让我找个衙门去历练几个月，我选了潜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