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某天池遥从地下实验室出来，已经将近凌晨三点，郑安继被熬得形容枯槁、面目犁黑，一路碎碎念：“池医生，这活儿我干不了，一把年纪了熬这么晚，怕是命都要熬短几年。我得去找将军说道说道，换个能熬夜的来接我的班……”
池遥没搭理他，大脑正高速运转，复杂的数字与符号在她脑中分门别类排布好，无限趋近于某个结果。
她在入口处的储物箱里取出自己的私人物品，习惯性点开工作终端看了一眼时间，界面上显示在八个小时前收到一条新消息，发信人是佟桉。
她眼睫一颤，顷刻将自己的思绪拉回现实世界，下意识朝郑安继瞟了一眼。
郑安继困得眉毛连着眼睛，捂着嘴连打大呵欠。
“部长，您快回去休息吧，辛苦您了。”
郑安继摆摆手，扭头就走，边走边念叨：“还真是辛苦坏我了……”
待他走出一段距离，池遥倏地皱起眉，急忙点开消息来看。
“这是方吟的账号。”佟桉发来一张名片。
池遥记得这是她伴侣的名字，连忙找出私人终端添加。
她盯着申请界面，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去住院部找人，可现在时间实在太晚，即使不是病人也该正在休息……
正在天人交战的关头，屏幕上界面跳动，对方竟然通过了她的申请！
池遥喜出望外，率先试探性发出消息：“你好，我是池遥。”
并非是系统默认通过申请，屏幕上方很快出现“对方正在输入”字样。
“我是佟桉。”
“方便通讯吗？”
池遥一把拖出背包挎到肩上，拿好私人物品小跑出实验大楼，同时输入回复：“方便。”
通讯接通，另一端响起佟桉压低的嗓音：“我打听到你要的消息了。”
池遥喉咙发紧，急切地抢问：“他在哪里？”
佟桉为了不打扰方吟休息，在卫生间里和她通讯，说话时带有回音，在幽寂的夜里像波浪一样冲击耳膜，震得耳朵微微发麻，让人产生一股恍惚感。
“实验楼地下还有一层，他在那里。”她说。
池遥猛地顿住脚步。
凌晨两点，实验大楼附近已经彻底陷入夜色，连聒噪的鸣虫都偃旗息鼓。只有高大的路灯低垂着头，洒落冷白的光辉，被行道树繁茂的枝叶切割成零碎的光斑。
夜里的风带着清冷的水汽吹在身上，激起一阵寒颤，池遥如梦初醒，眼前已经罩上一层朦胧的水雾。
“……我也在地下一层，”她艰涩地喃喃，“为什么没有见过他。”
佟桉继续说：“我无法直接接触到他，实验组安排了几位固定人员专门负责，说他是军区现有唯一的3s omega，不能再出差错。”
她的语气中带有一丝疑惑，显然是因为不知道先前温蕴被劫走的事情。
“虽然没有接触他，但我看了实验组的采集数据。”佟桉声音变得严肃，“他们越发没有底线了，每周采集一次腺液，每次的量是正常值的三到五倍，长此以往再健康的身体都扛不住。”
池遥的眼泪直直掉落下来。
“我听说，解意很配合。”佟桉顿了顿，“……因为他们告诉他，只要他配合工作，就让你和他说话。”
她话语落下的一刻，清晰听到另一端一声没有压抑住的啜泣。
池遥紧紧捂住口鼻，脊背再无法笔直支撑着，身体蜷曲起来，肩膀剧烈颤抖。
数月以来她都逼迫自己暂时将解意放在脑后，越是想他，心里越乱，越无法找到救他的办法。
但现在听到佟桉的这些话，她再没有办法用理智控制自己。连温蕴那样沉静的人，在日复一日的实验中都生出必死的决心，何况是被数倍榨取腺液的解意，他一定忍受了巨大的痛苦，就因为她让他坚持下来。
佟桉听着终端里压抑的低泣声，许久沉默，没有打扰她。
等声音渐渐平缓下来，她才又开口，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淡，但明显是关心的口吻：“……需不需要我来找你？”
或许池遥现在需要有个人陪着，她想。
“我没事，谢谢，再见。”池遥挂断了通讯。
发热的眼眶不受控制地分泌眼泪，她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擦净，直到目光坚定，视线清明，脸颊上再没有泪痕。而后她缓缓挺直脊背，踩着一地斑驳树影继续向前走去。
＊＊
早上到了上班点，池遥来找郑安继的时候，他正窝在工位上的皮质沙发椅里张着嘴呼呼大睡。
他年轻时也是高大矫健的alpha体态，现在年岁上去了，背部有些佝偻，人又瘦，俨然一副小老头的模样。
池遥开口叫人，郑安继被惊了一跳，迷迷糊糊地伸手抹口水。
“啊……小池医生啊，这么早。”他撑着扶手龇牙咧嘴地起身，捏着拳头在自己腰背上敲敲打打，“年轻就是好，熬那么晚跟没事儿一样，我就不行，老咯，早上起来连楼梯都踩不稳，差点摔了这把老骨头。”
池遥脸上情绪寡淡，没有因为他的话产生一丝波动，恍若未闻地直说自己的目的：“部长，麻烦您送我去地下实验室。”
郑安继嘴上连连说“好”，还是纳闷地瞥了她一眼，池遥今天让他感觉有些不一样。
“哟，年轻人熬夜也不是一点反应没有嘛，池医生，你长黑眼圈了。”他揶揄地点点自己眼睑位置，试图逗她。
池遥抿了抿唇，做出个丝毫没有笑意的笑容。
郑安继像往常一样把她送到地方，而后退出实验室。
上午十点，池遥从实验室出来，第一次敲响斜对面的门，郑安继说过，有事就到这间房间找他。
没有人应声。
但池遥没有再动作，她低垂着眼睛，耐心等候在门前。
大概五分钟后，门后传来金属锁转动的声音，房门打开，郑安继露面，脸上带着讶然：“池医生，这还是你头一回敲这扇门，有事吗？”
池遥不动声色扫过室内，只有二十平米的封闭空间，平平无奇，和她那间实验室没两样，但显然郑安继刚才不在这里。
“部长，我需要见解意一面。”
郑安继收敛了笑意，目光变得锐利，像是要透过她的表情看出什么。“池医生，你怎么忽然要见解意？”
“我需要用到他的腺液。”池遥面无表情。
郑安继脸上一松，眼里冒出亮光：“哦……原来是这样。不用麻烦，你要腺液，实验组有现成的，你说个量，我让他们准备。”
池遥垂下视线，做出思考状，而后淡然道：“30毫升。”
“诶，好，没问题！”郑安继给池遥今天的反常找到了理由，喜气洋洋地问：“池医生，是不是实验有重大进展？”
池遥看着他，谦虚地提了下唇角：“是。”
郑安继激动地睁大眼睛，压低声音问：“30毫升够吗？不用太节省，咱们现在腺液够用！还有啊，你现在是不是还需要alpha？你是进度走在最前头的，咱们组里暂时还没配备实验alpha，不过只要报备到将军那里去，一切都不是问题，你要是对alpha有什么条件也可以罗列下来，医院一定提供最大程度的支持！”
“30毫升够用。”池遥唇角彻底压下来，“不需要alpha。”
“不需要alpha？池医生，空有理论怎么行，当然要用实验检验！”郑安继一拍脑袋，通情达理地问：“你是不是怕对那些alpha造成损害？这个不用多想，不管结果怎么样，医院会给他们最丰厚的补偿，自愿的人不在少数。”
池遥无动于衷，再次申明：“部长，我的实验不需要alpha。”
郑安继枯瘦的喉咙滚了滚，态度冷淡下来：“既然你说不用，那肯定是照你的进程走。你先回去等等吧，待会儿我给你把腺液送过来。”
二十分钟后，郑安继敲响门，将装有腺液的冷藏箱交给池遥，又一次问：“真的不需要alpha？”
“不需要。”池遥说，“部长，您今天中午不用来接我了。”
“不吃饭怎么行？小池医生，虽然领导喜欢你这种努力工作的下属，但身体是你自己的，不吃饭多伤胃。我让你加快进度，不是让你不吃饭不睡觉。”郑安继像位操心的长辈不停念叨。
池遥耐心听他说完，还是摇头：“部长，今天中午真的不用来接我了。”
郑安继见她态度坚决，完全拗不过她，无奈地摆摆手，“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