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昨天从郑安继办公室里出来,池遥的心绪就一直无法平静。
虽然不知道郑安继和范廊之前为什么否认成功案例的存在,但她猜测成缨那一批早早死亡、连没疗养院都没进的人有一定可能性是“成功品”,鉴于郑安继开会时的态度,大概周苍也给他施了压,她便做了试探,没想到她猜对了,更加意外的是,郑安继竟然这么轻易答应带她去看。
原本以为所有的“成功品”命丧战场、尸骨无还,但既然还能用肉眼去看,说明至少留存着遗体,甚至对方还活着!这个“成功品”,有没有可能就是成缨?
被这些纷乱的思绪包裹着,她一直到夜里两点多才入睡,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早上清醒时比平时起床点早了整整两个小时。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已经睡意全无,干脆提前起床。
心如火煎地熬过了上午,下午两点时池遥总算收到了郑安继的消息。
“池医生,现在有空吗?”
“有的。”
“穿戴好在门口等我。”
池遥的眼眸瞬间暗淡,原来成功案例就在她工作的这栋实验大楼里,据她对这个地方的了解,十有八九对方已经没有生命体征。
郑安继在实验大楼入口处见到池遥时敏锐捕捉到她的情绪:“池医生,你似乎不像昨天那么兴奋?”
池遥戴着口罩头套,只露出一双眼睛,她勉力弯出弧度笑了笑:“因为太兴奋,昨晚失眠,导致今天精神不太好。”
她的理由很合理,郑安继没多问,走上前带路:“跟我来吧。”
池遥深吸慢吐一口气,让自己调整状态,重新打起精神。
郑安继带的路和实验室人员平时上下班的进出口不同,他带着她从侧门进入一道长廊,走了将近二十米后在一道密码门前停下,他用证件上的条码对准扫描器,红光扫描过后,门慢慢打开,赫然呈现出一部乘梯。
池遥惊讶抬眉,她在实验大楼工作这么久,第一次知道这部乘梯的存在。
郑安继又用证件刷开了乘梯,带着池遥进去,按下“-1”楼层。
同样地,这也是她第一次知道这栋实验楼地下还有一层。
十数秒过后,乘梯门打开,外面是一条光线明亮的走廊,没有人员来往,安静得只能听见设备运行的嗡鸣声。
走廊较短,十米之外就能看到尽头,两侧夹道设了几扇房门,郑安继在其中一扇前停下,第三次拿出证件本扫描条码,机械门缓缓打开,一股低于室温的冷气扑面而来,池遥打了个寒噤,眼睛随着画面的映入微微睁大。
这间实验室空间不大,目测不到十五平米,但配备了基础的试验台、显微镜等实验器材,墙上安装了制冷和换气设备,而最不容忽视的是一只敞口放置的金属箱,约两米长、一米宽、半米高,在狭小空间里格外有存在感。
郑安继回头看池遥一眼:“就是这里了。”
池遥身侧的手无意识攥紧成拳,眼睛直直定在那口金属箱上,她僵硬迈动双腿跟着他步入室内,走到近前时甚至忘记了呼吸。
一具白衣黑裤的人体映入视线,视线缓缓上移,最终落在那张灰白无色、五官变形的脸庞上,池遥身体轻轻一晃,仿佛木偶抽去了控制线,快要散落成一堆部件。
不是成缨。
箱子躺的,是一位陌生的男性alpha,年龄在六十岁之上。
“你认识他?”郑安继冷不丁开口,低沉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产生回音,他的眼神完全不同于平时的亲和,带着锋利的审视。
池遥回过神,极快调整情绪,庆幸口罩遮挡了她的表情:“不认识。”她又问:“部长,这位死者是怎么去世的?去世的地点在哪里?”
这人和成缨他们不同,作为alpha战士他的年纪显然太大了些,应该不是死于战场。
她的话一出,郑安继陡然变了脸色,在冷白的灯光下看着有几分阴森:“有些情况不便和你多说,你不要问。你需要成功案例,就以他为研究对象,但除了腺体,尽量不要破坏他的遗体,并且每次来这里都需要有我陪同,这是将军和院长答应让你研究的条件。”
池遥没想到自己的问话竟然触碰他的雷点,但她也敏锐捕捉到将军对这位死者很重视,连忙驯顺地说:“部长,我记住了。”
“把你的通讯设备交给我,下次来不要携带这些东西。我就在斜对面房间,有事敲门叫我。”
池遥将终端上交:“明白。”
房门在身后合上,隔开郑安继的视野,池遥将视线投向箱子里的人,眉心缓缓蹙紧。
如果他还活着,现在应当七十多岁;从穿着来看,衬衣和长裤都是奢侈品牌,生前经济条件不错;参与了秘密实验,按照他的年纪,更多可能是医学研究者;受到周苍、范廊、郑安继这些权贵的尊重,是唯一一个遗体留存下来的成功案例,要么本身身份尊贵,要么有卓着的成就
这些条件堆砌起来,能满足的范围大大缩小,可惜由于遗体存放的时间过久,他的面部组织变得褶皱扭曲,无法直接分辨出原本的长相。
池遥尝试在脑海中复原他的样子,隐隐觉得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但她并不纠结,等离开这里,借助网络搜索,会很快找到与这些条件匹配的人。
做好准备工作后,池遥在死者面前站定,双手交扣虔诚地做了感恩仪式,而后解开他的衬衣扣子,露出腺体的位置。
这位死者的腺体视觉上与普通alpha的腺体没有太大区别,较为显眼的是一枚注射omega腺液后留下的黑色针孔,以及微微凸起的弧度。池遥上手触摸,他的身体完全僵硬,腺体也不例外。
忽然,随着她的动作,手指触碰到靠近颈部的头发,有黑褐色渣状物质掉落。
池遥捻起那细小的渣,对着灯光分辨,确认那是凝固后掉落的血块。她又一次碰了那片头发,果不其然掉落了更多碎渣。
她俯下身,一只手绕过身前抬起他的后颈,一只手顺着后脑勺细细摸索,很快手下传来凹凸不平的异感,在头顶附近位置,他的颅骨有一处凹陷,面积有杯口大,明显是被钝物击打所致。
池遥动作僵了一瞬,连忙将死者放回原位,退开一段距离。
这位珍贵的“成功案例”竟然是被人杀害。
她的脑海中冒出五花八门的设想,最终不得不把矛头指向自己人——难怪范廊和郑安继一开始否认“成功案例”的存在。
她怔忡地站了片刻,再次俯下身,解去他身上剩余的衣物。
当他的小腿部位暴露出来时,池遥再一次停住动作,眼圈霎时泛起浅红色,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在他膝盖以下的位置,有一处暴露性伤口上覆盖了一层类似白蜡的物质,巴掌大小,絮状,米白色。
她曾亲眼见过这些白蜡“新鲜”状态下的样子,在医院门诊部,她和苏繁一起撞见几名在南乾污染区受感染的研究人员被抬进来,他们的伤口和这位死者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更血腥、更狰狞。
这么特别的伤口,她不会认错——这位和成缨同时期参与实验的人员,在生前去过南乾污染区。
成缨那批人出任务的时间,刚好比南乾变成污染区的时间早几天,所以,是巧合?还是曾经作为反叛派领土的南乾,一夜之间泄露大量有害品并非离奇事件,那场扭转局势、让帝国军方反败为胜的南乾之战也并非全靠周苍的英明神武,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有一些人被当作最锋利的武器,用献祭的方式插进敌人的心脏,而后被掩藏、被遗忘
池遥的泪水源源不断滑落下来,被覆在面部的棉质口罩吸收,洇出深色的水痕。
此情此景,她没有其他方式倾泻情绪。
苦苦寻找时求而不得,真相来临时却猝不及防。
原来,成缨被留在那片污染物质肆掠的地方。
她曾经资助一位名叫危倚的女孩,支持她从事南乾污染区净化工作,或许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成缨在等她接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