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蝴蝶结
由于云凌身份的特殊性，陌蒲拘留所直接通知第一军区派车去接她，池遥在军区入口的必经之路等了大半个小时，在两点四十分左右总算看到客运车回来。
她招手将车拦下，道明来意，司机不情不愿地让她上车。
云凌坐在后排，车门打开时外面明亮的光线照进来，她身上一抖，下意识朝里侧瑟缩，抱紧怀里装着她随身物品的背包。
池遥手上扶着车门，脊背微弓，呈登车的姿势卡顿在车外。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云凌几乎变了个样。身体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露出来的手臂只覆着一层薄薄的皮肤，显出骨骼锋利的线条与棱角，眼睛与两颊都凹下去，颧骨凸起，嘴唇颜色几乎与脸颊皮肤同样苍白。她的头发被剪短，齐耳样式，即使只有这么短的长度也枯黄毛糙。
鲜少能把沧桑一词用在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上。
在短暂的两秒内，池遥惊讶到没控制住自己的反应。
范淑她们提前说过池遥会来接她，云凌见到人并不意外，她把池遥的反应看在眼里，勉强挤出个带着抱歉和尴尬的微笑和她打招呼：“池医生。”
“啊……云凌。”池遥懊恼地对自己皱眉，她踏进车厢，在后排另一侧落座，和云凌保持一段让她舒适的距离，抿着唇轻柔地笑笑：“出来了就好。”
前排的司机听见她的话，“嗤”地冷笑一声，云凌脸上一僵，立马埋下头。
池遥掀起眼睛从后视镜看他，眼神微冷。
他也不怵，半搭着眼皮，嘴角不阴不阳地挑着，用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堵嘴：“坐好，发车了。”
客运车继续朝omega宿舍楼行驶过去，那司机虽然没再说话，却是半点不收着动静，打个方向盘都带风带势的，生怕后面的人听不出自己的不满。
云凌在这些无形的谴责中将头埋得越来越低。
池遥从后视镜瞪他：“师傅，你很吵。”
虽未明面上划分高低上下，但做这类后勤工作的人员通常默认为底层，如果被投诉难有好果子吃。见池遥直接提出意见，他不高兴地哼一声气，却也收敛了动作。
十多分钟后到达宿舍楼下，池遥先行下车，到另一侧接云凌下来，当着后视镜里那司机的面重重甩上车门，扶她回房间。
乘梯在七楼停下，池遥让云凌先行出去：“我和解意给你买了些东西放在我那儿，你先回宿舍待一会儿，我马上下来。”
池遥回到自己宿舍，简单把杂糅在一起的商品分类，将给云凌准备的那一份分出来。
还没用到五分钟时间，光脑上就收到云凌的消息：“池医生，军事部长官找我，我先下去了，你注意别空跑一趟。”
池遥放下手里正准备拎出门的购物袋，打开房门趴到阳台上往楼下看，正看见云凌上了一辆通行车。
她的心悬起来，为云凌捏一把汗，军事部这么着急把人叫过去，不知道会怎么处置。
一直焦灼等到下班时间，解意比平常晚到了十分钟，敲开池遥医务室的门，长腿往旁边一迈，露出被他挡在身后的人。
池遥眼睛一亮，眉间的愁绪瞬间消散：“云凌，解意，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解意朝云凌偏偏脸，用眼神鼓励她说话。
云凌腼腆地笑笑：“池医生。长官下午找我谈话，说我现在不适合工作，让我先休息一段时间。”
她说得委婉，而实际上军事部的说辞十分不客气。一方面，她之前陷入信息素伤害罪纷争，会让接受测试的alpha产生威胁感和抵抗心理，达不到训练效果；另一方面，他们觉得云凌现在的外形不够美观，让她务必养回以前的状态。
至于她违反规定和那alpha偷情的事，等执法机构对她的最终判决下来，军区内部再秋后算账。
“既然这样，那就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池遥轻松地舒一口气，笑道：“我把器械检查一遍就下班，待会儿去我宿舍做饭吃吧。”
池遥用最快速度做完下班准备，带着两人从楼梯间下来，刚到二楼楼梯口，正碰上两位结伴下班的同事。
他们的视线警惕又惊讶，整齐划一地扫过云凌、解意，最后定在池遥身上，勉力压住脸上不认同的表情，咧着嘴干笑：“池……池医生，下班了？”
“是啊，郑医生，宋医生。”池遥和他们点头示意。
他们一遍又一遍往云凌身上瞥，眼神带着嫌恶，云凌在他们的注视下头埋得越来越低，身体不受控制后缩，解意往她面前迈一步，将她挡得严实，和目光不善的医生隔开。
“郑医生，宋医生。”池遥脸色微沉，凉凉看着面前两位同事，“还有事吗？”
两人转向池遥时又客客气气的，摊手让路：“没事没事，池医生，你们先行。”
池遥没客气，握住云凌纤瘦的手臂，安抚地拍了拍，牵着她下楼。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云凌的困难远不止是从拘留所出来，她还要承受异样的眼光、军区的惩罚以及往后工作中来自alpha的恶意。
池遥不动声色地转动视线观察她的反应，意外发现云凌很平静，她微微垂着头，脸上舒展寡淡，没什么压抑痛苦的表情，过了刚才正面对峙那一关，她好像并没有把负面情绪压在心上折磨自己。
她欣慰地和解意对了个眼神。
三个人回到803，云凌第一次上八楼，怯生生地转动眼睛打量。
池遥把提前准备的拖鞋摆在她脚边：“可以随意参观。”
“谢谢池医生。”云凌小声地说，视线落在解意身上，他自如地从鞋架上取下一双拖鞋更换，那双鞋明显有被多次穿过的痕迹。
“晚上做个肉汤吧？”池遥提议。
“嗯？昨晚的蔬菜汤不好喝吗？你明明看起来挺喜欢的。”
“挺好喝的，但肉汤比较利于增脂。”
解意知道她是想给云凌增加体重：“干脆一荤一素各做一个汤吧？”
“我当然没问题，你不嫌麻烦就行。”
解意摇头：“不麻烦。”
“我给你打下手。”
池遥换好鞋，一抬头正对上云凌打量的视线，她仓皇垂下眼睛，两手交握在身前，拘谨地站在门边。
“进来吧云凌。”池遥对她笑笑，引着她到沙发上坐下，“我待会儿和解意准备晚饭，你先休息一会儿，我给你选了几部电影用来打发时间。”
云凌摇头：“池医生，我给你们帮忙。”
“下次一定让你帮忙，这次是给你接风洗尘，你等着吃饭就好，不用过意不去。”
池遥从储物柜里翻出个包裹，拆出一个柔软蓬松的安抚玩偶，她把玩偶塞进云凌怀里，点开放映设备播放一部轻松治愈向的电影。
云凌无措地看向解意，后者给出一个让她安心接受的眼神。
她抱紧怀里的玩偶，抿着唇乖巧点头：“谢谢池医生。”
池遥和解意往厨房去，刚踏过阳台门，隔开房间里的视线，她镇定自若的表情破裂开，微垮着背长呼一口气，怏怏地看解意一眼。
她没说话，但解意知道她的意思，并觉得这样“不稳重”的她有股特别的傻气和可爱，和她那位叫傅弥的朋友很像。
他笑问：“紧张？”
池遥从冰箱里把提前准备的食材取出来，点头答：“我怕她承受不了。”
“我一开始也很担心，结束工作后就在她直系长官的办公室外等她，意外发现她出来时很平静。”
“她长官人不错？”
解意熟门熟路地取下围裙系到身上，揶揄地笑：“赵延那样的。”
池遥干巴巴地撇嘴。
“可能心态变了吧。至少温蕴还活着……况且，温蕴给她留话让她坚持下去，她一直很听她的话。”
他别着手将系带在腰后打成一个蝴蝶结，由于看不见，将一截衬衫的布料绞了进去也没发现。
“等等。”池遥走上前在他身后站定，将蝴蝶结扯散，整理围裙使之贴合他的身体，而后重新打结，一边和他说话：“没想到以云凌的性格能通过军区信息素测试员的考核标准。”
omega对alpha有天生的恐惧与臣服感，因此要胜任测试员一职，光有高等级不够，还需要有能抗压的心理素质以及过硬的身体素质。
温凉的手指透过衬衫贴在他的后腰肌肤上，解意不自觉绷紧肩背，手指搭在水池边缘无意识摩挲。
喉间有些热，他清了清嗓：“她是为了温蕴进来的。”
池遥倏然抬头，手上一重，系带勒在解意腰上，他喉间溢出低低一声闷哼。
“不好意思。”她连忙拆开重系，“刚才太惊讶，没注意力气。”
解意垂下头，一股热意迅速从耳根往脸上蔓延，葱白的手指紧紧扣着水池边缘，稳着声音道：“云凌和温蕴在难民安置点遇见，两个人相依为命。温蕴先分化成3s omega进入第一军区，五年后云凌分化成a级omega，想办法进来找她。”
池遥唏嘘：“原来她和温蕴之间的感情这么深。”
这般性格怯懦的人，竟然可以为了进来找温蕴，通过军区的测试员筛选制度。
转念一想，人总是有不为人知的一面，云凌有她自己的勇敢。
池遥将蝴蝶结整理好，习惯性轻轻拍了拍：“系好了。”
解意偏过脸挡住她的视线，“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