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捉弄
从金陵到西南路途近千里,一行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走了大半个月。驿道越来越窄,眼见着再往前便是盘山小道,林子茂密,若是骑马上山,只怕一个不留神便被树枝刮伤,温之岩他们只得弃马步行上山。
温之岩举目远眺,只见群山巍巍,苍翠浩渺,独有一座山峰高耸入云,为群山环绕,想必那便是须弥山了。
阿秀姑娘见温之岩正遥遥地望着远方须弥山,心里明了他已是急不可耐地想要进山,便娇声道:“若想进须弥山,须得备齐三样东西:“苗寨里的采药人、鹰隼和银白环蛇。”
温之岩听到“银白环蛇”时,笑了笑:“看样子,温某还得请阿秀姑娘一同进山才行。”
那夜在雁荡山脚下的小镇,他蒙面去救陆聿和洛川时,已见识过银白环蛇的厉害。听说这银白环蛇乃是蛇中之王,迅捷灵敏,是其他蛇类的天然对手。
阿秀姑娘转了转手中竖笛,眸光促狭:“若我与温门主一同进山,能从须弥山生还的机会或有三四成。若我登上教主之位,下令数万教众倾巢而出,能从须弥山生还的机会或有六七成。”
温之岩闻言朗声大笑:“数万教众倾巢而出……看来阿秀姑娘甚是钟情温某。”
阿秀姑娘莞尔一笑,往山道上走:“本姑娘确实钟情温门主,不过想要我帮你进入须弥山,你还得答应我一件事。”
温之岩早已料到阿秀姑娘留有后招在等着自己,便也跟了上去:“能为阿秀姑娘效劳一二,温某求之不得。”
一张巧嘴将阿秀姑娘哄得咯咯直笑。可温之岩和阿秀彼此明了,这不过是两个生意人间的虚与委蛇罢了。她忌惮温之岩背后的天光墟,而温之岩也深谙她背后窝藏的祸心。她非寻常女子,所求也非普通权势。
只见阿秀姑娘离温之岩离得极近,贴耳同他低声说话。一见这暧昧场景,众人都忙别过头去。
就在两人说话之际,忽听得身后传来马蹄哒哒声。众人忙回头看,只见有一少年银鞍白马飒沓而来。
那少年风尘仆仆,可眉眼间锐气不减,大声朝温之岩喊道:“温门主!!”
温之岩双手合于身前,笑眯眯地看着飞身下马奔过来的少年:“连少侠何故也来了西南?”
连奕见一旁的阿秀姑娘,想起来上次在武林大会用软剑碎了她一只袖子的事情,脸上通红一片,朝她满怀歉意地点头一笑:“阿秀姑娘。”
阿秀姑娘见他撇过头去同温之岩说话,连耳根都是红的。
装什么名门正派,阿秀最看不过打着名门正派旗子的人。她往前迈了两步,站到了连奕边上,垫着脚笑意盈盈地看向他:“连少侠是百年宗脉灵虚派的高徒,自是看不上我们五毒教,不知今日来我们苗寨所为何事?”
连奕不习惯同女子贴得这么近,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来寻百草枯的解药。”
百草枯源于西南,无色无味,会在不知不觉中慢慢腐蚀人的五脏六腑。前期潜伏时间极长,不易察觉,待到开始咯血后,往往已经毒入肺腑,回天乏力,寻常大夫实难诊得出来。
难怪他单枪匹马风尘仆仆,阿秀姑娘笑了笑:“连少侠可是要寻鸡血藤、龙血树和碧血珠?”
连奕点点头:“正是。”
鸡血藤、龙血树是百草枯的两味解药,而碧血珠是药引子。鸡血藤和龙血树并非什么稀罕物,难的是碧血珠。碧血珠可避一切污邪,是苗人眼中的宝贝。
只见阿秀姑娘眸光流转,一抬眼便是风情万千:“五毒教多的是碧血珠——”
连奕果然单纯,听她这么一说,便心下一动,追问道:“那如何才能拿到碧血珠?”
“做我侍卫,护我安全。”阿秀故意抛出这么一句话,便继续往前走,身上的银饰摇晃起来,叮当作响。
温之岩有意落到队伍最后面,意味深长地看着阿秀姑娘一番哄骗,将灵虚派的弟子连奕玩得团团转。
连奕一听说阿秀让自己护她安全,心下只觉怪异,不由得警惕了几分:“阿秀姑娘武功与在下相当,何须在下保护?”
阿秀见他一脸戒备,只扬着下巴,挑眉问他:“不用急,我给你三日时间考虑,想通了来五毒教找我。”
话音刚落,便见一道黑影飞向连奕怀中,连奕伸手接住阿秀掷向他的小物件,是一个兴致精巧的竹哨,上面不知用苗文写了什么。
想必凭着这枚竹哨便可顺利进入五毒教,连奕犹豫了片刻,最终收下了竹哨。若这三日他一番打听,碧血珠果如阿秀姑娘所说那般,那他再考虑这一笔交易未尝不可,毕竟随月生师叔的身子等不起。
行过一番山路,众人皆已疲惫不堪,眼见再往前不远处有户人家,掩映在绿杨影里。
一行人除却阿秀姑娘,便只有温之岩带来的一个随从会苗语,如此,自然是阿秀姑娘一马当先,前去问户主讨一碗清茶。
那户主戴着靛蓝苗帽,身材高大手长脚长,见一行足足有七八个人,犹豫了片刻,阿秀姑娘不知同他说了些什么,那男主人忽然又点头同意了。
那不过是两间屋子紧挨着,一时间也容纳不下许多人。其余人都自觉捧着茶碗站到了屋外,屋内只有一张凳子,阿秀姑娘坐在凳子上优哉游哉地喝着茶,温之岩则与连奕立在一旁边饮茶边闲聊。
“连少侠可是刚回上清峰便折道往西南来了?”温之岩笑眯眯地看向连奕。
“正是。”连奕朗声答道,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温门主为何会与阿秀姑娘一同出现在这西南?”
许是听到了连奕的一番提问,那阿秀姑娘笑盈盈地转过身子,单手撑头靠在桌上望着连奕。明明喝的是茶,可瞧她慵懒散漫神情,竟是有几分醉意,一颦一笑间眸光流转。
连奕原本不过是无意扫了她一眼,可这一眼,便让他的眼神却像被钉住了一般。一颗心刹那间停跳了片刻,耳膜处很快传来“砰-砰-砰”的心跳声,声音渐大,连奕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心口,生怕这声音被人听到。
阿秀见他笨拙地捂住自己的心口,扬眉一笑:“怎么,连少侠莫不是心绞痛?”
连奕耳根子绯红一片,别过头去看向窗外无边无际的绿野,不再言语。
真是个迂腐的呆子,阿秀在心里小声腹诽道,却又像是存心要逗他。
只见她忽然放下茶碗,朝他走了过去,巴巴地凑到他面前,手搭上了他的左手手腕,呵气如兰地问道:“不妨让本姑娘替你把把脉——”
连奕几乎是下意识往后一让,本能地想要避开她。可谁知阿秀像是打定主意要像个郎中一般替他把脉诊断,他往后退一步,阿秀便跟着进一步,两人如藕节一般黏连不断。
“你,你干什么?”情急之下,连奕说话结结巴巴的,还在往后退。
这屋子原本是柴房,本就小,连奕几个后退已经逼到了柴堆旁,可他两人还恍然未觉。
“连少侠那日在武林大会上可是豪气干云,此刻怎么如此胆小了?”阿秀越贴越近,连奕后腿一迈,只听得身后有细微声响,他并未留意,只想着男女授受不亲,正邪不两立,须得离这阿秀姑娘远远的。
“哗啦——”只见连奕身后堆成小山的柴火顷刻间坍塌下来,紧接着是“轰隆”一声,连奕整个人往后一仰,瞬间被倒下来的木柴掩埋了,惊起灰尘阵阵。
温之岩无奈地摇了摇头,走过去,见木柴堆里伸出只手来,便拉了他一把。
连奕费力地从木柴堆里站起来的时候,一身白衣早已灰一块黑一块,脏兮兮的。
罪魁祸首的阿秀姑娘却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连奕狼狈地低头掸了掸身上的灰尘。
男主人听到柴房动静,立即赶了过来,见自己费了半天功夫才码好的柴火堆此刻已乱七八糟地倒了一地,眉头立即皱了起来,再看身处在乱柴堆之间的连奕,当即有些火冒三丈。
只见他怒气冲冲地对着连奕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堆话,连奕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可见他一路怒气,音调拉得又高又长,显然是气急败坏了。再看害他摔进柴堆里的“凶手”阿秀姑娘,俨然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分明是要袖手旁观。
连奕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子,里面还有一些碎银子。只见他将钱袋子里的碎银子全倒在手心里,匀出一半递给男主人,又朝他连连鞠躬道歉。
苗地穷山恶水,辛勤半年未必能挣到这么多银钱,自然也就没有再为难连奕。
连奕将剩下的银钱又倒回自己的钱袋子,低头挂在腰上。
“该出发了。”温之岩提醒道,阿秀却仍盯着连奕看,只见他面上毫无一丝不快,只垂首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形容。
“好。”连奕跟在温之岩和阿秀身后出去,其他人皆已上马等着三人。
见他并没有像预料中一般满脸怒气来找自己问责,阿秀只觉诧异。她是个小心眼的人,连奕在武林大会上教她光着臂膀被人瞧了个精光,她实在难忍这口气,这才一再折腾他。
却未料他反倒坦然受之,阿秀姑娘心中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