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无赖之举
眼见陆聿沉着脸色头也不回地同江月离开了，洛川欲要追出去的双脚在看到他眼神冷下来的那一瞬间，忽然停住了。
“陆聿——”洛川僵在原地，轻唤一声，却见陆聿脚步未停，冷淡的背影不过眨眼功夫便消失在院门口。
洛川站在门口望了许久，怅然出神。
直到廊下有身着海青黄的几名僧人路过，洛川才回过神来，失魂落魄地回了房间。
师父犹在昏迷之中，洛川呆呆地坐在床榻前的脚踏上。心中不明白明明两人方才好好的，为何陆聿忽然又生气了。他是因为自己执意要去西南生气吗，还是因为自己不肯让师父一直昏睡而生气呢？可是一开始不就说好了她去西南，而他则去帝都么……
洛川百思不得其解，仍不能领悟到陆聿摔门而去的真正意思。或许是这几日太累了，想着想着，她竟趴着床边睡着了，直到被门外愈来愈近的脚步声惊醒。
洛川手握乌云翦，缓缓走到门前，听得其中一个脚步声已经走到了门口，却又折了回去，不过片刻，那脚步声又过来了。
洛川听出来这脚步声正是陆聿，她欣喜开门。陆聿听到身后开门声，也猛然回头，却还是板着个脸，不苟言笑。
两人正巧对上眼神，陆聿冷声道：“此前我曾答应要替你治好左眼，如今我已寻到清明散，现在便来替你治眼睛。”
原来这便是他昨日所说的要给自己的惊喜，洛川错愕地看着他，在华容镇时，她便已彻底放弃了左眼能重见光明的奢望。却没想陆聿竟一直记挂着这件事，甚至还亲自送药上门。
洛川忽然鼻头发酸，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轻声问道：“你不生气了？”
不生气？怎能不生气。可回回生气都是自己哄自己，陆聿这回下决心要等洛川来哄自己，便仍不搭理她，只是冷淡道：“洛姑娘向来我行我素，何必在乎陆某生不生气。”
陆聿这一番话让她僵在原地半天，她向来嘴笨，在心中措辞许久才道：“我知晓你是为我好，只是——”
“坐下。”陆聿并未让她将话说完，只是气鼓鼓地让她坐在桌边，“闭上眼。”
针灸辅以热敷清明散，方可扫除一切阴翳。
江月已从后厨端来了热水，陆聿将清明散和纱布一同浸泡在水中。直到木盆中的清水变成乌黑色，陆聿才动手将纱布捞出来。
水温很高，陆聿冷冷开口道：“药水有些烫。”
洛川下意识睁眼，却只看到陆聿的腰身，她视线一寸一寸上移动，在看到陆聿喉结时，被他按住了脑袋：“别乱看，乖乖坐好。”
或许是不想再惹陆聿生气，洛川乖乖地仰面闭眼。她面容清瘦，皮相莹薄，如白瓷般的肌肤微微透着淡青色，陆聿的视线停在她左眼眼皮上清晰可见的疤痕。
虽然他语气冷淡，但手上的动作却轻柔至极，将纱布一层层叠好，放在洛川的眼睛上。而后将抽了一根银针出来，放在烛台上炙烤，银针缓缓没入洛川发顶。
眼睛被纱布覆盖着，洛川眼前只余下一片黑暗，但听觉、触觉、嗅觉此刻却格外敏锐。温热液体顺着眼角缓缓往下淌，洛川摸索着抬手准备擦掉，已有人快她一步，手指关节轻触擦过她的脸颊，替她擦干净了，而另一边淌下来的液体也随之被擦干净了。
虽然那动作很轻微，但洛川已经嗅到了幽幽的冷梅香气，忽然一只温热的手托住了她的后颈处，指腹轻轻扣住她滑腻的肌肤，而拇指却不小心抵在她的锁骨上。
随之而来的是一瞬的刺痛，洛川闭着眼，感受着银针慢慢没入她体内，后颈处风池穴又涨又麻。又兼她一直仰着头，此时脖颈早已僵硬，幸而陆聿的手一直托着自己的后颈，洛川便也明白了他这是担心自己仰头久了会累，便大着胆子彻底放松于他的手掌中。
明明陆聿早就看过洛川的后颈、后背，可当他真切地触碰到洛川细腻光洁的肌肤、修长温热的后颈时，却觉手掌所触之处一片滚烫，尤其是当他的拇指不小心划过她瘦削锁骨时，她下意识缩回身体的动作犹如羽毛一般撩过他的心弦，不过一瞬而已，却足以让他心旌摇曳，面红耳赤。
到底是少年，陆聿用余光瞥了瞥身旁的江月，见旁人并未察觉自己内心的龌龊心思，陆聿屏住呼吸，镇定心神，才得以顺利将银针扎入洛川的风池穴。
过了片刻，洛川伸手摸索着桌沿，扶着桌沿坐直了身子，双手摁着眼睛上的纱布。
“陆聿，我有话同你说。”洛川忽然站起身，凭感觉摸索着，朝他那个方向挪。
眼见药水又要淌下来了，陆聿忙用手轻轻替她拂去，一旁的江月见状便自觉地掩门出去了。
洛川仰面望向半空：“此前，令堂的玉佩曾抵给我做信物，我一直忘了还你。”
洛川一边说，一边松了一只手往自己的腰封里摸，她闭眼将玉佩往前送，陆聿用手掌接住她的手。
他的手手指纤长、骨节分明、掌心柔软，洛川慢慢抽回了自己的手：“你，可否将随身的香囊送与我？”
陆聿闻言沉默了片刻，解下腰间挂着的香囊，却并未递到她手中，只是低头用指腹擦去她脸颊上的水滴：“这玉佩你是真的忘了要还我，还是不想还我？”
洛川一时语诘，僵硬地看向别处，她确实不想将玉佩还给陆聿，她存了私心想留个他的物件。可如此不耻的心思，她又如何开口。
见她沉默不语，陆聿也未开口，只是忽然替她揭去了眼上覆着的纱布，替她取了风池穴和发顶的银针：“睁开眼试试。”
洛川缓缓睁开左眼，右眼一直闭着。
起初左眼里混沌一片，她费力地眨了几下眼，眼前的光线慢慢地越来越亮，渐渐地现出了一个修长的轮廓来，渐渐地她能辨认出眼前的人影身上乃是一袭淡蓝袍子。
洛川睁开了另一眼，陆聿不知何时解了香囊递到她面前。洛川准备接过香囊，陆聿的手却往上移：“我还生着气呢，你哄一哄我吧，把我哄好了，这香囊就归你了。”
听起来又心酸又好笑的一个要求，可对于洛川却着实有些难，她面露难色：“可，我不会哄人……”
“那你想一想，平时我是如何哄你的。”陆聿无奈地提醒道。
“那，那你别生气了，生气对身子不好……”洛川硬着头皮劝他。
陆聿垂首看了她半晌，末了一声长叹：“算了，我这个要求是为难你也为难自己。”
他啊，每一次低头的都是他，可要命的是他竟然觉得好像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洛川咬唇思索了半晌，为难地问他：“那你换一个条件？”
她肌肤瓷白，可薄唇此时却被她咬得红彤彤的。陆聿忽然生出一个极卑鄙的主意，只见他欺身上前，弯身将自己的香囊挂在了洛川的腰上，而后看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亲我。”
？？
洛川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一度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睁大了双眼瞪着他。
陆聿却动了玩心，耍起了无赖：“香囊我已经送给你了，你该兑现你的诺言了。”
“你，你无耻——”面对陆聿的得寸进尺，可洛川也只结结巴巴地挤出这几个字。
“哎，我可是替你治好了左眼，我还未问你要报酬……”
此时的陆聿压根就是个无赖，可看着他嘴角弯起来的笑意和若隐若现的梨涡，洛川眼底也多了一丝笑意。
尽管她冷漠寡言，不畏世俗眼光，可她到底也只是个小姑娘。
陆聿忽然止住了笑意，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与我在一起时，你可开心？”
洛川点点头，自然是开心的，有时她甚至盼着见着他。
“那你可会时时刻刻想着我？”陆聿佯装镇定地问出了这句话。
洛川思忖了片刻后，摇了摇头，陆聿神色顿时黯淡了几分，果然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洛川却忽然开口道：“也并不是时时刻刻想着你，有时会想着师父。”
陆聿一愣，一时间竟不知该不该笑，他是假郎中无疑，洛川是真木头也无疑。
“如此，便足够了。”陆聿忽然伸手将她揽入自己怀中，只听得他一声微叹，那声叹息中有遗憾，也有满足。
“你去了西南之后，记得时时给我来信，若我这厢顺利，等我忙完了我去找你——”陆聿还在仔细叮嘱她，声音却在脸颊多了一抹温软触感后戛然而止。
好像也就是一瞬间的冲动而已，可自己的唇真真切切地贴上了他脸颊。洛川回过神时，原本踮着的脚尖早已落地，她慌得往四处乱瞧，却被抢先反应过来的陆聿抚住了后颈，他的拇指不住地摩挲她的耳垂下方的那一寸肌肤。
目光盯着她鲜艳欲滴的薄唇看了许久，而后才一寸寸地往上移，从小巧秀挺的鼻尖慢慢到眼睛。她左眼眼眸的那一道白色细线已经消失不见了。
此时的陆聿一点都不像是个少年，反而让她蓦地生出一种逃无可逃的恐惧和紧张，她清楚明白迎接自己的将是什么。可她也听到了自己心底那一丝丝难以压制的期待和兴奋。
洛川缓缓地闭上了双眼，陆聿的吻并没有如她想象中的一般落下来。过了许久，她的左边眼睛感受到了一个如蜻蜓点水般的轻吻。那个吻又轻又快地便消失了，可洛川的身子却忍不住地微颤。
她睁开眼，第一眼见到的是陆聿亮若星耀的眼眸，温柔又坚定地看着她：“我们一定会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