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人至金陵
白方毓慢条斯理地用完膳,估摸着追她的人早就出了城。她这才抓起佩剑,对着陆聿遥遥作了一揖:“多谢陆公子招待,在下告辞。”
陆聿放下手中优昙,走过去,见她并没有拿走玉佩便道:“此去江湖路远,少不了花销的地方,白姑娘还是拿着玉佩为好,这两菜一饭的钱记在温大哥头上即可。”
温之岩闻言瞥了陆聿一眼,果然仗着这客栈是天光墟的暗桩,便当他花钱不心疼。
但只见温之岩果真拣起桌上那枚莹润晶亮的玉佩,随手抛给白方毓:“一个姑娘家风餐露宿,挨冻了受饿了,这叫向来怜香惜玉的温某心里如何过得去。”
眼见玉佩在空中转了个圈落下来,白方毓下意识伸手去接住。她抿嘴想了片刻,觉得这两人说得也对,她还不知要在外流浪多久才能回府呢,身上确实应该要备些钱财才对。
可方才她已经大言不惭地要将这玉佩抵给眼前这个孱弱少年,她若真接了,那岂不是言而无信,白方毓不自觉地蹙着眉头。
温之岩看她心思悉数写在脸上,饶有兴致地逗她玩:“若白姑娘真过意不去,那不如写封信让下人送点银子过来。”
白方毓自是不肯,只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瞧着他:“那你想怎样?”
温之岩见她戒备地横剑胸前,不由得朗声笑道:“白姑娘无须紧张,在下不过是开个玩笑。”
陆聿眼见白方毓微弓着身子,手按剑柄,便出声打断了温之岩:“再过一月便是武林大会了,白姑娘不妨启程去雁荡山看一看。”
虽说他尚拿不定白方毓的真实身份,但只要是燕王府的人,那必定百益而无一害,他自是不可能眼见温之岩将白方毓吓跑。
说起雁荡山,温之岩来了兴致:“雁荡山终年苍翠,群山环绕,绿水点缀,倒是很值得一去。”
见白方毓垂下手中长剑,已没了刚才的剑拔弩张,温之岩嘴角笑意愈浓:“在下不日也将启程去往雁荡山,若白姑娘不介意,也可与在下同行。”
白方毓见他这番话倒显得几分真诚,再看旁边的陆聿,对他的话像是默认了。
面对青年男子的盛情相邀,白方毓有几分犹豫。她原先年幼时,曾拜在一位江湖高人门下,学了几年的武功心法,用来自卫勉强够用。但若是遇上江湖高手,那便只有送命的份儿。
陆聿将优昙收好,抬头看了一眼一站一坐的两个人,看白方毓为难的表情,陆聿心中猜到了大半:“金陵至雁荡山,一路皆是市镇,白姑娘若一人独行,倒也不错。”
白方毓想了想,握紧了手中玉佩,拿定了主意:“待我走远了,我再给家里写信,给你送银子来。”
说完,便朝两人拱手道别:“再会。”
陆聿对她此举并不意外,只是颔首微笑道别。
温之岩走到门口,瞧着白方毓下楼去了,才关上房门。
原本嬉笑怒骂的一张脸,此刻严肃了起来:“我这两日便要起身去雁荡山了,武林大会在即,龙骨须得万无一失。”
陆聿心情颇好地给温之岩倒了杯茶:“在下暂时还走不了。”
“是因为燕王府?”温之岩很快便猜到刚才自称白方的女孩子的身份,“想必白姑娘是燕王府的人吧。”
陆聿不说话,只是端起茶盏慢悠悠地浅啜了几口,一双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温之岩。
饶是江湖老手的温之岩,也被陆聿一双墨如寒潭的眼睛盯得发麻。
“温门主不必费尽心机去打听出现在我周边的人,我对天光墟的生意并不感兴趣,想必温门主也不会对我身边的人感兴趣。”再寻常不过的语气,温之岩却听出其中隐隐有几分警告的意味。
温之岩是个见好就收的人,解释道:“过来客栈时,我听说燕王府都乱做一团了。”
陆聿没在意地笑了笑:“千金难买的奇药优昙不翼而飞,王府可不会上上下下乱做一团么。”
“可我听说是府里的小姐不见了——”温之岩不露痕迹地拖长了尾音,斜着眼看着陆聿脸上的神情。
陆聿正在沏茶的动作并没有停,只是顺着温之岩的话问道:“可是要进宫的那位嫡女不见了?”
“不知,所以见你房中多了一位姑娘,便以为是燕王府的大小姐……”说着说着,温之岩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
仔细想来,也不太可能是燕王府逃出来的嫡女。且不说陆聿前十五年一直拘禁在益州的镇南侯府,并无机会与燕王府的嫡女有书信往来的机会。再说,燕王府的娇滴滴的大小姐又怎么舞刀弄棒。
温之岩此番话,却教陆聿心中更加笃定了白方毓的身份,她就是那个原本将于三日后入宫为妃的燕王府大小姐。
想必温之岩派去的人今日能顺利在守卫森严的燕王府偷到优昙便有这位大小姐的功劳,如此说来,这两菜一饭他请得实在应该。
相较于白方毓的身份,陆聿更关心宋家家主宋昱:“温门主,可有法子助我进入燕王府?”
温之岩眼眸一转:“可是为了蓬莱公宋昱?”
陆聿微微一笑:“温门主果然是一颗七巧玲珑心。”
“进燕王府不难,可是近宋昱的身很难。”温之岩如实相告。
陆聿不以为意:“如若不难,我又怎么来找温门主?”
温之岩闻言一笑:“那温某便再多等陆公子两日,两日后出发去雁荡山。”
陆聿点点头,忽然没由来地问了温之岩一句话:“乌云翦可有下落?”
温之岩迟疑了片刻,才道:“洛姑娘在池州寻到了。”
陆聿蓦地回头,原本笑着的脸上瞬间寒冷似冰:“你为何不与我说?”
温之岩头疼扶额,他还没真见过陆聿这种上赶着替别人操心的人,何况他看起来并不像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天光墟开山时,便有祖训,一桩生意只可与一人交涉——”
陆聿冷笑道:“可先师沧溟先生若泉下有知,得知温门主一心只想解散天光墟又会作何感想?”
温之岩被他问得哑然无声,沉默不语。
原本因优昙带来的喜悦此刻被冲消得一干二净,陆聿难掩怒气,只走到窗边,任由冷风涌进房间。
难怪,那日他会在池州客栈遇见一个与洛川身影极其相似的人,他只道是她易容成了男子模样。也知她已不愿再见到自己,但他还是找了过去。可声音、脸,没有一样和洛川对得上,他甚至看到那人饮酒时上下滚动的喉结。
陆聿双手撑在窗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心中又气又恼。一直以来,他习惯了将别人当做棋子,久而久之,他便真的以为自己是执子人。可今日,他才发觉自己才是那个被骗的人。
陆聿气得发笑,心中却又涩涩的。临窗而立了半盏茶的功夫,陆聿才收了窗户:“那你给她开了什么条件?”
温之岩看着陆聿的身影,脸上涌现出捉摸不定的笑意:“陆公子,是否过于关心洛姑娘了”
看似善意的提醒,却是在明晃晃地试探陆聿。
人嘛,谁又没个软肋呢?与陆聿这种人打交道,要想拿捏住他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陆聿回过神来:“温门主曾提醒过在下,做人要留有余地。如今,我不过是按温门主所说,来弥补一二罢了。”
完美无瑕的措辞,温之岩颔首一笑,不置可否,只是朝陆聿拱手道:“那温某便告辞了,至于如何进得燕王府,今夜子时,会有人传信给陆公子。”
他今日来此的目的,无非是将优昙亲手交到陆聿手上。既然事毕,他也当回去了。毕竟案头还摆着厚厚一摞来自天南海北的信,而他需要在这些信里和武林大会中挑出最顶尖的十个人,将他们招揽到天光墟门下,然后秘密送入到大内。至于这十个人最后又被派往何处,他从来不知。当然了,他也并不关心。
陆聿送走温之岩没多久,便听得有信鸽轻啄木窗,十分有节奏。
他走过去开了窗,洁白的信鸽扑棱翅膀飞进来,停在案头。
陆聿从信鸽脚上绑着的铁环中取出一张纸,上面只写着小小的一行字:“人至金陵”,“陵”字仓促,像是时间所迫,匆忙之中写就的。
陆聿摁住纸条,思忖良久,才将信鸽抱到窗边,往空中一掷,信鸽展了展翅膀,越飞越远,直至消失在屋宇尽头。
人至金陵,这人会是谁?镇南侯陆晋?抑或是侯府最受宠的侍卫陆文渊?
他记得陆晋最忌讳与王公朝臣交结亲密,若是为了庆贺燕王嫡女进宫为妃,陆晋送一份厚礼即可,何必亲至金陵,引得新帝猜忌。更何况,他听说关外的居延又开始蠢蠢欲动,按照以往惯例,他必定会领兵出征。
可若是陆文渊来庆贺燕王喜事,他顶着镇南侯侍卫的名头来送贺礼,自然是说不过去的。
陆聿思忖间,不知不觉已将手中的纸条捻成了一缕。
窗外已是暮色四合,落日西沉,灿烂晚霞渐渐随着落日一起沉入视线尽头。
陆聿没有点亮烛台,只是仍由自己沉浸在黑暗中,他在等待子时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