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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走出院子里的房门倒水时,前方的灯火映出了上元夜的繁华。金风楼后方的这个院子不大,但算得上精致,若非是金风楼的几名头牌,大抵没办法住在这样的院子里。今日上元佳节,这样的院子却并非是灯火通明,其实是相当罕见的情况。
其实这院子多数的灯火是不久前才熄掉的,已近子时,要过来探病的人其实也不多了。聂云竹看了看,转身回到那房间里,小院的主人元锦儿正躺在床上望着油灯发呆,随后冲她一笑。聂云竹也笑了笑,放好脸盘,坐回床头去。
照理说,聂云竹今晚是不该过来的,虽然每隔几日会过来教一次琴,但她已经离开金风楼,特别是夜晚、节日,不该靠近这里。不过这次也算是例外。今夜与胡桃一同上街赏灯,随后遇上了与她学琴的一名金风楼女子,她正出来为染了风寒的元锦儿抓药,聂云竹听了,让胡桃过来探望一趟,得知元锦儿想见她,掐掐时间也不早了,这才自金风楼后门进来。
元锦儿如今是金风楼的招牌,虽然是碰巧染了病,但这样的日子想要闭门谢客还是很难,之前一直有人过来探望,确认元锦儿真是生病后,交谈几句才出去。如今被誉为江宁第一才子的曹冠也来探了两次,他此时在外面与一群才子饮酒赋诗,聂云竹进来时,还托元锦儿的丫鬟扣儿送进来一首,咏病中美人的,元锦儿也只好笑笑收下,让扣儿出去答谢。
“说起来,这曹冠,倒也的确算得上文采斐然的……妹妹怎么样?”
表示姐妹俩要说说私房话,将胡桃也打发了出去之后,元锦儿才将那诗笺拿给聂云竹看看,聂云竹看了一遍后放下了。元锦儿也好,聂云竹也好,见过的才子都多,这类顺手写成的诗作虽然能见才情,想要惊艳,却是有些难了,关心的还是元锦儿的病,元锦儿笑着摇摇头。
“其实病倒轻,吃一两帖药大概便好了,只是因着这风寒,恰巧月信也到了,全身酸软乏力,想要开口唱歌便更难。好在妈妈也应允了今日为我挡住些客人,她那边怕是得焦头烂额。”
“妈妈心还是好的。”聂云竹点点头,有秩序,有宽裕,人便多少有些良心,若是其它地方,她当年怕是也赎不了这身,随后笑起来,说些其它事:“妹妹与曹冠如何?”元锦儿最近与曹冠走得比较近,她多少是知道的。
“能如何,才子佳人的名声罢了,姐姐不也说么,他毕竟是有才学的。对元锦儿来说,曹冠、李频,又有何区别?对曹冠而言,到底是元锦儿还是陆采采,大抵也是无妨的。”
元锦儿年纪自比聂云竹小,平日里活力十足,开朗中夹杂的俏皮算是旁人喜欢她的最大理由,不过今天倒是显得慵懒灰心。聂云竹拿毛巾给她擦擦脸:“别这样说,他既然选你而不选陆采采,自是对你更有好感的。”
“锦儿说了,想找个有家世的,能把锦儿当猪养的,嘻,曹冠没钱,所以不是很喜欢。”
“若真把你养成了猪,怕是立刻得被扫地出门了。”聂云竹拍拍她的脸,“曹冠既有才华,异日高中想是没问题的,到时候不也的确能把锦儿你当猪养么?”
“天下才子多呢,便是别人口中的什么江宁第一才子,要高中便那么容易么?何况家中若没钱打点,只中进士的话,想要补个实缺也要等啊等啊等……”元锦儿躺在那儿说着,随后抿嘴想了想,“云竹姐,你说,要是锦儿也给自己赎了身,与你一同去卖那松花蛋如何?”
聂云竹笑起来:“病傻了吧?”她偶尔过来一次,与元锦儿也有些交谈,因此元锦儿此时也知道她目前弄了个烧饼车,最近又捣鼓了什么松花蛋之类的,只是还没见过样子。
元锦儿想了一会儿,傻笑:“不是啊,只是胡桃也要成亲了,她成亲之后,云竹姐你也会觉得孤单吧,正好锦儿也可以来陪你,云竹姐你把松花蛋说得那样好,想必是稳赚的生意,锦儿也算有依靠了啊。”
“整天想着给人当猪养,这时候却说要去做事,想来是病糊涂了。”聂云竹只是笑,她自然明白元锦儿此时这话做不得数,只是突发奇想而已,“又哪有稳赚的生意,我也才整天摸索,之前天天亏本呢。而且啊,怕是不好嫁人,要成老姑娘的,锦儿还是找个能把你当猪养又能疼你的大才子吧……”
“能当女掌柜也蛮威风啊……”元锦儿如此说说,随后两人聊起曹冠、李频等才子,其实才子年年有,每年都很多,两人也认识不少。元锦儿此时生了病又来了月事,嘴巴稍微恶毒点,聂云竹听得也是开心,期间倒也谈到了宁毅。
“那首水调歌头真好啊,可惜这样的人却是入赘了商人家,而且这词句还是买来的……”
聂云竹轻声道:“你又不认识那宁立恒,怎知那是买的?”
元锦儿抿着嘴笑:“云竹姐若有兴趣,倒可以去前面听听墙角,今日上元,那些才子一准又得说起来,怀疑那词是买的。”
关于宁毅的话题也就这几句,聂云竹没有说自己看法的想法,元锦儿也只是随口点评过去,过得不久说得有些累,聂云竹拿着杯子过来让她喝些水:“休息一下,最好是能睡上一觉。”
元锦儿拥着被子只是不睡,外面隐约传来热闹的宴会声音。聂云竹坐在床边陪她,随后将旁边的古琴抱过来放在腿上,顺手弹拨出几个音符来,过得一阵,开口低唱出声:“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她这嗓音轻盈柔软,只是随口缓缓的唱出,却给了整个空间一份空灵的气韵,似是将外面那嘈杂声掩盖了过去,元锦儿朝这边望来,聂云竹看她笑笑:“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云竹姐这是何种乐曲?”
琴音缓缓的响,聂云竹笑而不答,不久之后又唱到:“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这首送别是宁毅年前交给她的第二首歌曲,聂云竹最近都在推敲,待到一曲唱完,琴音又响了许久方才停下。
元锦儿疑惑着:“倒像是,只是上阕第一句该是七字才对,下阕有些不同,平韵转仄了,怎能这样呢……只是云竹姐的唱法真是好听……”她想了想,瞪大眼睛,“莫非云竹姐在研究新唱法?只是……这样也有些……呃,该是游戏之作吧……”
元锦儿接触的大多数人都只是唱匠声匠,唯有聂云竹已然登堂入室,或可称师了,要改些唱法,她是有资格的,当然,真要人接受那也很难,不过这反正也不是公开发表。可即便在元锦儿听来,好听固然是好听,但这唱法的确太过出奇,惊讶一阵,只当是游戏之作,随后才回味那歌词中的意境。
“虽然简单,可这句子真是好意境,可惜并非词作,只能称短句了。云竹姐的才华,锦儿真羡慕呢。”
“非我所作……锦儿少动来动去的,好好休息吧。”
“云竹姐遇上意中人了么?”
“别胡思乱想,嫁不了的。”
“喔,想来是哪家的姑娘了……嗯,这类短句游戏,也像……”
这首其实也是注意押韵的,但不尊词牌,也不是诗作,听来意境虽好,但也只能称是游戏之作。她这样想,聂云竹也不多做解释,只是笑着将她塞进被子里。也在这时,外面脚步声响起来,却是扣儿与胡桃。扣儿的神情有些紧张,手上拿着一张诗笺:“小姐小姐,出意外了出意外了,这次曹公子怕是又要输了……”
先前聂云竹还未过来时,扣儿在床边服侍元锦儿,主仆俩就说起过今晚的诸多诗作。以数量来说,丽川那边的佳作自然是最多的。但以个人来说,曹冠在今夜发挥甚好,几首佳作都为人称道,去了濮园那边赴宴的李频则只是表现中庸,因此在扣儿看来,今夜的诸多诗会,怕是曹冠的名气又要被坐实一次了。然而这一下没头没脑地跑进来,显然又出了问题。元锦儿疑惑道:“怎么了啊?”
“濮园那边又有诗作过来了,这次大家都被吓到了,外面气氛好怪呢……”虽然这次不是六船连舫,但濮阳家的诗会在上元夜还是被称为濮园诗会的。
“濮阳家……又怎么了?”虽说将来的目标是想要被人当猪养,但毕竟有过这么久接触,元锦儿终究还是希望曹冠名声高的,这时候疑惑地接过那笺纸。
旁边的聂云竹倒是笑了起来:“看来李频李公子终究还是忍不住了……”濮阳家在五个月前杀匹黑马出来已经很令人惊愕了,这次想来是一晚上都平平无奇的李频发了飙,拿出一首佳作来震慑住了众人。这个不出奇,李频这人的风格一向有些剑走偏锋,有时候却是很让人感到惊艳。
听得小姐这样说,胡桃神色有些复杂,似乎有话不知道该不该说。扣儿拼命摇头:“不是啊不是啊,不是李公子,是那宁毅宁立恒,他又作了一首上元词……”
“啊?”
聂云竹愣了愣,连忙也朝那笺纸上看去。旁边扣儿已经绘声绘色地说了起来:“外面说得好有趣呢,听说这宁毅今天本来没有打算去参加诗会的,只是逛街的时候被人看到,就被请上去了,一大群人还刁难他……”
聂云竹此时看着那笺纸上的词作,看到一半时,已经听不到那些杂音了。
她与宁毅来往已经有些时日,他们并非因为才学而来往,但对于宁毅的才气,聂云竹却是一直都听说了的。两人之间从不提才学诗词什么的,只以普通朋友身份来往,但若要说聂云竹心中没有期待、疑惑什么的,自也是不可能。
对于她来说,眼前便是她未曾见到的,宁毅的另一面。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元锦儿小声地念出来,直到最后的那个落款:
苏府。
宁毅。
宁立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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