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投稿(一)
赵明月洋洋洒洒、一气呵成地写了两千五百字后,方才停笔。
转过头再来看这篇文章,做些增删、提炼,硬是把字数缩到了两千。
皱着眉头思考一会儿,赵明月又修改了点内容,把原本显得成熟老练的文章改成更带有初出茅庐的稚气味道。
如此,赵明月觉得这篇文章暂时算是可以了。
她站起身,甩甩手,又伸了个懒腰,便走出房门看赵黑娃练字的情况,却发现黑娃没坐在桌子旁,而是在院子里,弯着腰拿一根树枝在地上划拉。
“先在地上练也可以,但还是要用笔再在纸上写好,我可只认你纸上的字写的如何哦,”赵明月半开玩笑地说,“也不要担心纸和笔的问题,我之前攒着的还有很多呢,知道珍惜就够了。”
“嗯嗯,我等下就在纸上写。”黑娃见她走过来,赶紧应道。
让眼睛放松了一会儿,赵明月看时间差不多就去准备晚饭。
晚饭后,赵明月还给黑娃做了一个小抽查,发现他掌握不错,鼓励他几句就让他休息去了。
第二天上午,黑娃又上山砍柴,可回来时,身边却跟了一个大男人。
等赵明月听到动静从房间里出来,就看到贺知慎手里拿着大瓷碗,坐在桌边,神情闲散自在。黑娃站在旁边,反而看上去有些局促。
“赵同志你好,我来向你家讨碗水喝,”贺知慎看到赵明月出来,双眼含笑道,“多谢黑娃给我倒水。”
“呃,贺知青不用客气。”赵明月只好应了一句,趁黑娃眼睛盯着别的地方,飞快地给贺知慎使了个眼色。
“对了,赵同志,你是高中生对吧?”贺知慎忽然道。
“是,怎么了?”
“我想借你的高中课本看看,不知可不可行?”
赵明月明白了,他是要给两人的见面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就是,这理由不太走心,也就只能糊弄糊弄黑娃了。
“当然行,但是,我们这儿的课本,应该和贺知青那边的不同吧。”
“没事儿,刚好看看两个地方教材的差异。”
“好,那你等等,我这就去拿。”
赵明月拿着几本书出来,坐到了贺知慎左边,和他故作陌生地简单聊了几句。
“贺知青也是高中生?”
“是,我高中毕业后才下乡的。”
“……”
黑娃见状,就跑到屋外院子里,继续练他的字了。
“说起来,能不能请贺知青帮我个忙,替我看看这篇文章写的怎么样。”看到黑娃蹲在那里专心比划的模样,赵明月抽出夹在书里的稿纸,轻声说道。
“当然。”贺知慎立即接过,低头看文章,文名——“一个农村孤女的故事”。
半晌后,他才面带赞叹地说:“明月同志真是才华过人啊。”
说着,他还牵住赵明月放在桌子上的手,特别小声地说道:“照照同志,让我沾沾你的才气。”
赵明月只好压低了声音:“别贫了,快给我指指可以改进的地方。”
“嗯,”贺知慎摩挲了两下赵明月,才恢复一本正经,“前半篇记叙了一个农村孤女所遭遇的不幸,后半篇则书写了女孩勇敢坚强、自己振作起来的故事,用词凝练,笔触冷静客观,又特别细腻,具有感染力——深得契诃夫、鲁迅先生等人作品的精髓啊。”
他声音不高,最后一句尤其轻,看向赵明月时,眼里还带了点调侃。
然后他立马回归正经:“另外,文章还暗藏了很多能挖掘的点,父不慈子何孝,大队长的不作为,要通过收养一个孩子才能‘真正’保住家产……”贺知慎顿了两秒,“或许,你可以把文中‘孤女’内心的彷徨与黑暗再展露出一些,保证真实也是一种态度。”
赵明月听着,边思索边点头,但这个“真实”的度,还是要把握住……
“还有,单这一篇用来投稿可能还太单薄,你这篇文章里有很多东西能延伸开来讲吧,”贺知慎用微微询问的眼神看着赵明月。
赵明月回以认同的目光,“是,我是打算再写一篇关于农村女童情况的文章,这个也比较贴合我目前现实。村子里,成天疯玩的大都是男孩,女孩子则要帮家里干家务,经常会听到人家说‘男娃不会干这些’,但你看,黑娃虽然是男孩子,但家务活也干得就很好啊。”
“不仅是男孩女孩,很多妇女地里也干得不赖,同时还要忙着家里各种事情,一提起让男的帮忙,不管是男是女都会说‘这些活儿本来就女的干的’,这其实荒谬的很啊。”
赵明月撇撇嘴巴,“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可感觉,只要女的能顶起来,那就没男的啥事了——反正,先写了再说。”
贺知慎就望着她笑:“明月同志所言很有道理,男性也应当承担家务的责任,我就精通各种家务,”没等赵明月白他,又立刻道:“那我就等着明月同志的大作了。”
赵明月有些无语地笑了下,想想这几天他在知青点的伙食肯定很一般,就刻意放大了声音说:“谢谢贺知青给我指出文章的不足,中饭就请在我家吃吧。黑娃,你顺便从地里摘点青菜进来。”
“诶,好!”黑娃虽然有点迷茫她的做法,但也爽快应道。
贺知慎自然不会拒绝这个颇为“合理”的邀请,只推脱了两句就不再开口。
赵明月就进了厨房,先舀米淘米,准备煮一锅实实在在的白米饭,贺知慎也跟着进来,见她的动作,赶紧说:“放点别的进去吧,精米你们留着自己吃。”
“行了,我这是感谢贺知青,当然不能太寒碜。”赵明月面上调笑,心中却又有点心虚愧疚。
贺知青轻轻摇头:“但精米本身就不太好得到。我那儿还有些粮票,不过可能也换不到精米,但之后去公社、去县里,倒是可以带你请吃国营饭店的包子。”一边说,他一边拿起火柴盒,几下操作就烧上了火,而后就蹲在那里看火。
“客气什么,我这儿也有钱,我请你都行。”赵明月状似淡定地嗤笑一声,但心里很不是滋味。
没说两句,黑娃也进来了,见到贺知慎在看火,就要去替他。
“没事儿,我在知青点也烧了两年的火了,这个活儿我做得来。”贺知慎就冲黑娃洒脱地笑笑。
赵明月向他们在的那个角落看了一眼,“黑娃,你就去洗菜吧。”
“啊?哦,好的!”黑娃走到洗菜的台子上,往盆里加水,准备洗菜。
但他还是忍不住,悄悄看了两人一眼,一个站在灶台边打蛋,一个蹲在火光前,手里拿着根木柴,两人身上都散发出一种很用心的感觉。
黑娃莫名感觉有点奇怪:一般来说,不是都会尽可能让客人坐下休息、让客人什么也不干的吗?呃,还是说明月姐依然不是很懂人情世故,不太会客套?
不过他还是什么都没说,看了他们两下,就低着头专注地洗起菜来。
中饭是一盘青椒炒蛋,一盘清炒青菜和一盘炒萝卜片,赵明月没有吝啬放油,因此,尽管菜式很“简陋”,但闻上去很香。配上满满的大白米饭,也真是这个年代颇为丰盛的一餐了。
贺知慎也已经好久没吃到赵明月做的菜,说实话很想放开了吃,但又总担心会把他们吃穷,所以动筷很是克制。
赵明月看出他的意思,心里难得有点急,走去厨房拿了双筷子,就给贺知慎挟了一筷子炒鸡蛋,“贺知青,你多吃点,不要不好意思。”
黑娃看着赵明月说这话时的面无表情,心里又觉得自己搞不太明白了。
他安静地吃着碗里的饭,没发出一点声音。
“还有黑娃你也是,多夹菜,多吃点。”恰好赵明月又扭头对着他说话。
“嗯嗯,我有吃菜的。”黑娃赶紧应是。
赵明月再用催促的眼神看贺知慎,见到他满脸无奈地回应了,才满意地坐下来继续吃着自己的饭。
饭后,贺知慎就赶着去洗碗,黑娃见赵明月没有要反对的意思,就同样很懵地进厨房烧水,免得贺知青只能用冷水洗。
之后,贺知慎再没有理由待在这儿,就拿上那几本教材,和赵明月打了个招呼,从后门离开了。
赵明月和黑娃则是接着前一天的内容,继续学习新课。
今天的“教学任务”完成,赵明月就回房修改稿子、记录灵感,一天就又过去了。
隔日,赵明月特地起得很早,端着一盆衣服,往河边走去。
天色还是深蓝带黑,偶有晨星闪烁,但河边已经聚集了很多妇女,在那里洗洗刷刷,顺便聊着八卦。
赵明月走近,只听一个爽朗的女声说道:“有水家的,你们家老二,也到年纪了,快要找人家嫁出去了吧?”
“嗳,是,还得看她爷奶的想法……”回答这话的女子声音细小,带点怯懦。
另外一个听上去有些尖刻的女声就说:“小翠呀,不是我说你,你那二闺女可真是个懒丫头呀。本来这么大了,活儿也该分给她让她帮着,你却反而可着听话的这个小的,一直使唤,我这个婶婶见了都不忍心哟——”最后两句,抑扬顿挫的,尾音拖老长,让赵明月听了都觉得有趣。
也确实,在河边洗衣服的,大多是已婚的,未婚的女孩也都是十五六七的年纪,只有赵来弟才七岁。
“唉,我有什么办法呀,也只有来弟能帮我了,老二就是个不怕开水烫的,”刘小翠,也就是原身的三婶,声音里就带着哀怨,“也不知有没有人肯要她,反正能把她嫁出去,别砸手里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