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纣吾
山风将绝命散的粉末向四周扩散，循着那山道网上走，看见的基本上都是一些尸体状态或垂死状态下的蛇类。
周围传来阵阵腐烂的臭味，还带着些许血腥。
周小五似乎有些受不了这些味道，忽然嗅到一丝淡淡清雅的香气，于是立刻朝那气味来源靠。
时清感觉身边气息重了一些。
侧目一看，是那十三四岁的漂亮小少年正悄悄靠近她。
“……害怕？”时清问。
她以为对方是害怕。
周小五陡然听见她的声音，面色微红道：“不、不是！”
他伸手，轻轻扯住时清一根的垂落的绷带条，牵着道：“我只是……有点儿不太喜欢这个味道。”
钟离锦听到身旁动静，侧目看见周小五拽着时清的绷带条挨着她走，忽然心头有些烦躁，眼眶微微刺痛。
白衣少年忍了忍，最后忍不住道：“修士当不以环境所扰，周小师弟，你也大概十四岁了，男女授受不亲，你难受大可以挨着我，不要挨着女子。”
周小五懵懂地“啊”了一声，“可、可是——我觉得时清姐姐……很香。”
淡淡的香气，不知道如何形容那种味道，极具安全感，又令人舒畅放松，好像跟她待在一起，就不怕任何危险，因为对方会拼上一切来保护自己。
钟离锦挑眉道：“觉得香就靠近贸然靠近女子，恐怕不妥吧？”
周小五：“……”
少年只得乖乖放手，小声对时清道了句：“抱歉，时清姐姐。”
“无碍。”时清却淡漠道：“牵着吧。”
她好像根本不在意这些。
周小五得到允许，立刻又欢喜地牵上了那条绷带，“谢谢时清姐姐！”
他转头对旁边的白衣少年甜甜笑道：“钟离哥哥，这次是时清姐姐允许了呢！”
钟离锦：“……”
少年压抑着那股烦躁，勉强笑了笑：“是嘛，那好吧，算我多管闲事。”
老人听得眉头微蹙：【怎么酸酸的？】
钟离锦强扯嘴角：【前辈，哪儿酸了？】
【哪儿哪儿都酸，吃醋了？】
【没有。】
【小辈，坦率一点儿，男子汉大丈夫，承认吃醋也没什么。】老人以过来人的身份劝道。
钟离锦：【……】
钟离锦：【我！没！有！！】
老人掏掏耳朵，敷衍点头：【嗯嗯嗯，好好好，你没有，啊对对对。】
【……】
这一路走的较为通畅。
靠近这一块区域的半山腰处，有一束冲天的光柱。
光柱很淡，白色，比月光还要稀薄几分，人的肉眼在这银灰色的黑夜里难以捕捉它。
而在光柱之下，一块巨大的八卦阵盘正缓缓转动。
它处于运转当中。
老人一看那阵盘，就惊喜道：【果真是锁灵阵！小辈，破开它以后你们的灵力就能够恢复了！】
在阵盘周围，还有四五只盘踞的蟒蛇。
那几条蟒的大小比白日里杀死的那条巨蟒还要大几分，恐怕有些道行，周身魔气萦绕，以现在时清的状态，是不太好对付的。
所以主要目的是破阵，而非除魔。
时清小声对钟离锦道：“待会儿，我引，你破。”
她去引开巨蟒，少年再去破阵。
钟离锦将两瓶绝命散交给时清，叮嘱她，“好，但你千万小心。”
“放心，”时清接过那两个瓷瓶，仰头，略微骄傲地说：“我强。”
钟离锦：“……”
时清冲了出去，现身的那一刻，盘踞睡觉的巨蟒立刻睁开了那双幽绿色惊悚骇人的蛇瞳！
几只巨蟒都是有魔气环绕，即便是绝命散也只能令它们麻痹一小会儿。
巨蟒张开大嘴，在看见时清后，立刻扭动庞大且长的身躯朝她嘶吼着冲过去！
在对决的力量悬殊面前，时清也不是傻得真会去硬碰硬。
她直接转身就跑，速度灵敏飞快，几只巨蟒追过去，似乎要一口吃下这个入侵者。
趁着巨蟒被引走的间隙，钟离锦冲向锁灵阵盘。
阵盘花纹以五角为主，代表五行，中间乃是八卦黑白图案，散发微光。
乱序为锁，归位为解。
乾坤八卦，五行阴阳，回正方可成。
五行顺序以顺时针金木水火土为正，然而现在五行顺序被打乱了，顺时针的五行为土水火木金，钟离锦不得不赶在时清体力耗尽之前将它解开。
【小辈可有头绪？】老人问。
【有。】钟离锦道：【按理说，我应当是不知其解法，可一看到此图案，脑子里忽然就有所印象，好像此前了解过，也深入研究过。】
但他有印象，有思路和解法，却全然没有任何学习的回忆。
或许又是在被丢失的那两年记忆里。
老人自然一眼也能看出它大概的解法，他问钟离锦，不过是想看少年是否对法阵敏感。
没想到当真是个惊喜，钟离锦他懂，他全都懂！
奇才！
奇才啊！
少年不再言语，注意力集中在这法阵之上。
五行需按五星之线开解，钟离锦看了两秒后，那张俊美白皙的脸上带着凝重与认真——
【可先金至阴阳中，土至西北，木至上，火至西南，水至东南。】
少年紧紧盯着阵盘，双手死死扣住那嵌在石道线里的五行印，用力沿着那五星线移动，越到后面，抠动五行印所需的力气就越大，钟离锦咬紧牙关，拼尽全身力气，奋力挪动那印块。
他的双眼因着用力而浮现出些许血丝，却还是不肯停下来，【最后——木归东北，金归、上！！】
当最后金印回归它正确的位置，缓缓旋转的锁灵阵顿时停止！
中间那道暗淡的光霎时突破天际，好像开始破开那笼罩在秃石岭部分区域的隐形光罩。
【小辈！成了！】老人道。
钟离锦长舒一口气。
看了眼自己的手，指甲有些流血，应是刚才用力掰动印块时有些扣着指甲了。
当时没感觉到痛，现在那痛感倒是逐渐分明起来。
身后穿来脚步声，紧接着是巨物在地上滑行前进的声音。
由远及近，应该是时清开始往回赶了。
后面等待锁灵阵自己关闭就行，来得及。
可就在此刻——
钟离锦眼前突然有多处一道近似封印的法阵图案！
图案十分陌生，好像此前从未出现在他的记忆里。
随着法阵图案的出现，逐渐破开的锁灵阵光罩也忽然停止了破碎，像被人暂停住一样，体内隐隐的灵力波动也好似被一股新的力量压制下去！
周小五赶到钟离锦身边，惊异道：“怎么还有个法阵？！”
饶是阵修大能也没能认出这是何物，老人道：【小辈，老夫也从未见过如此纹路！法阵不可叠加，按理说这里设置了锁灵阵，是断不可能再有其他法阵出现！若只有锁灵阵，那么在五行归为之后，它就该被解除！怎么会还有这个东西？！】
“吱吱！”寻宝鼠忽然叫了两声。
周小五一听，赶忙道：“钟离哥哥！小宝说你用剑把它劈开就行！”
“劈开？”钟离锦微微蹙眉：“即是法阵，又怎会如此简单？这寻宝鼠当真懂得？”
“我相信小宝！钟离哥哥你也相信它吧！它可是带我们找到了锁灵阵呢！”周小五着急道：“快啊！不然晚了时清姐姐那边一定顶不住！”
脚步声越来越近，远远的，已经能够看见时清往这儿赶来的身影。
她一边跑一边向后撒绝命散，那些粉末落在巨蟒身上，延迟着它们的行动，时清的力气暂时无法砍动它们的鳞甲，只能靠追逐战来拖延。
钟离锦的佩剑一直在他身上，只不过藏在袖里乾坤一个角落里，他碰不得，也不愿赌物悲痛。
但如今必须取出来破阵。
少年没有纠结，取出自己曾经的本命佩剑。
长剑出鞘，那是把十分精美的灵剑，剑身印刻“锦玉”二字。
他正要朝那法阵砍去，钟离锦却是又想到了什么，老人的话在他脑海里不断重复，越思索，越古怪——法阵不可叠加，按理说这里设置了锁灵阵，是断不可能再有其他法阵出现，若只有锁灵阵，那么在五行归为之后，它就该被解除，怎么会还有这个东西？
是啊。
怎么还会有呢？
这太奇怪了。
少年握剑的手一顿。
从山洞跑出去的寻宝鼠。
被蛇群缠住又那般容易被救下来的周小五。
意外发现后，如此容易又被解开的锁灵阵。
到现在——一个莫名让人，将其破坏的法阵。
钟离锦破阵的双手停了下来。
耳边是时清奔跑的声音，还有周小五不断催促的声音。
“钟离哥哥！快！快啊！！”
那一瞬间。
风声暂停。
大脑前所未有的明晰。
钟离锦站在原地，忽然侧目，黑瞳静静落在那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身上，仿佛在这一刻洞悉了一切——
“周小五。”
“你是何目的？”
“……”
那站在他身边，满脸焦急的漂亮少年，在听见钟离锦这个问题之后，蓦地停止了催促，也不再那般焦急。
而是眨眨眼，注视钟离锦，随后——露出了一抹乖巧，却万分诡异的微笑。
剑风从钟离锦的脸颊滑过，快到让人看不清楚。
时清的身影几乎是瞬间出现在了他身边！
少女长剑劈砍在那法阵之上，却不是为了破阵，她大声喊道：“小心！”
钟离锦一怔，“等等——！”
来不及阻止，那把长剑已然将法阵破坏！
犹如玻璃碎裂的声音在这一刻猛然响起！
法阵后想要袭击少年的巨蛇如烟一样消散，包括那几只追着时清的巨蟒，以及那一地的，被绝命散消灭的蛇群。
“……”
周围的景色好似被什么东西撕裂，虚伪的表皮成为一块块碎片，露出那下面最原始最根本的东西！
时清眸光一凝，那只想要偷袭钟离锦的巨蛇是幻觉。
追逐她的巨蟒是幻觉。
一地的蛇群尸体是幻觉。
就连——锁灵阵，都不过是这幻阵中的幻觉！！
一切的一切，好似都只是为了让人破开那法阵，而编纂的谎言！
“啪！啪！”
鼓掌的声音在时清与钟离锦耳边响起。
漂亮少年笑的乖巧，微微眯眼，丝毫没有刚才懵懂天真，纯情可爱的样子。
寻宝鼠趴在他肩头，被魔气环绕，最后成了一只巨大的黑色猎虎站在他身后。
周小五笑道：“多谢时清姐姐和钟离哥哥了，我可算——要把这大家伙从秃石岭释放出来。”
钟离锦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周小五微微外头，眨眨眼。
那乖巧的表情睁眼的下一秒间，多出了对世间浓郁的蔑视和嘲弄。
“吾名纣吾。”他笑着，一字一句道。
“乃天魔分身其一。”
“以少年姿态行走世间，释放上古妖魔，助天魔尊上，重临大地！”
——天魔！
钟离锦眼瞳微颤。
万年前仙魔大战——那个正道修者死伤无数，付出极大代价才终于封印的天魔，魅紫慕。
周小五……不，纣吾。
他微微眯眼，道：“本该在魔武秘境里释放的凶兽饕餮，吾明明差一点儿就成功了，结果却被你们两个联手给重新封印，赤血封杀阵，还真是舍得放血献祭，坏吾大事。
“不过——今天你二人又助吾释放肥遗，将功折罪，吾会让你们死的不那么难看。”
他笑着说：“尤其是时清姐姐，吾很喜欢你的味道，待你死后，吾会留下你的躯壳，来做最珍贵的摆件。”
肥遗。
难怪！
难怪秃石岭周围常年大旱，草木稀疏，魔气冲天，群蛇狂舞，原是有一只凶兽被封印于此！
回头看去，刚才那个被破掉的封印，露出它真正纹路，真正的样貌——赫然是赤血封禁阵无疑！
被骗了……
即便在最后关头发现异样，但还是被那家伙得逞。
他让时清看见幻觉，看见那法阵之后的巨蛇，逼她出手来救自己。
怪时清吗？
不。
怪自己。
怪自己没有早早的看出来那些幻觉。
钟离锦忽然觉察到身旁的时清似乎在手抖。
少年朝她看去，却怔住——
那少女脸上。
竟是此前从未有过的冰冷，憎恶，痛恨与自责。
她紧紧握着长剑，好似恨不得下一秒就冲上去，将那洋洋自得的少年一剑斩除。
“我的错。”时清说。
“寻宝鼠。”
“早该，想到。”
了月谷那五名弟子。
正是跟着一只寻宝鼠。
破坏了秘境里的那扇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