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肖梁玉
万寿节那天发生的一切都是梅瑾萱设计的。
无论是肖澜声的不省人事,还是李慧的醉意熏熏,都是梅瑾萱让宫人偷偷换了他们的赐酒,才让他们醉得比平常更快,更厉害。
然后,送肖澜声进入偏殿,和撞了李慧,把他请到偏殿换衣服,也都是设计好的。
不然以宫里办事的细致妥帖,又怎么会误把两位客人送到同一个房间呢?
而催情香,也不是什么贵女命妇下的。是梅瑾萱早早派人把掺了药的香炉放到了室内,然后由伺候肖澜声的小太监点燃的。
根本就没有什么分不清身份的青衣“女客”,那就是承乾宫里的一个小宫女。特意作两种打扮,混淆视听。而她,也是梅瑾萱布置得障眼法。
梅瑾萱算准了,李惑不会同意把那日所有与宴的女眷都牵扯进来,其他王公大臣也不会同意。
最后这件说起来“伤害”并不大的事件,就会因为调查终止而不了了之。
没有人会把事情怀疑到筹办寿宴的梅瑾萱的头上,梅瑾萱也不用担上一个做事疏漏的罪责,这件事最后只会变成一个“肖澜声蓝颜祸水”的悬案。
你问,为什么她要绕一个圈子,让众人看到一个更麻烦的前因?直接安排成,肖澜声意外喝醉到不省人事,李慧意外喝醉到色胆包天,两人意外进了同一间房,不是更简单吗?
因为这世界不会有那么多“意外”。
越是身居高位的人,越是不会相信“巧合”这种东西。
没有这个捏造的下催情药的青衣女客,裕亲王、肖家都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会查,为什么肖澜声突然酒量不佳,为什么李慧突然被小太监弄脏了衣服,为什么两个人就被送到了一个房间里。
他们不相信巧合,就会给梅瑾萱带去更大的麻烦。
而现在,矛盾被转移,事情反而简单得多。
……
梅瑾萱宗室一体的言论,最终打动了李惑。
李惑这人,小时候不被人尊重,现在有了地位和权利就更看重尊严和脸面。
而在他表示,纵使明面上将李慧的过错摘掉,也会暗中惩罚,并且不会让裕亲王重新回到宗正寺寺卿的位置上后。
恭亲王与和亲王也默认了。
说到底,他们想要的是寺卿之位,是他们垂涎已久的实惠和地位,肖家人受不受委屈,事情是不是公正裁决,才不是他们在意的。
不过,他们也不愿意担得罪人的活。
所以,在李惑问起——谁愿意劝说肖澜声的时候,恭亲王与和亲王一个望地,一个看天,都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
淑宁大长公主倒是无所谓,只是……
李惑不放心她。
他委婉地说:“这种小事就不用劳烦姑姑了。肖家毕竟几代都是为国尽忠的能臣。”
他都能想象到,要是让淑宁大长公主去办这事,她会怎么做。
一定是直接上门,大马横刀地往人家诸位上一坐,不管三七二十一告诉他们:皇帝有圣裁了。为了皇家颜面,就说是肖澜声脑子糊涂误会了。然后在肖家人的愤怒中,凤目轻佻冷斜,暴力威胁——这结果你们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非要在闹,那就去阎罗殿里告状吧。
如此,这般。
他亲姑姑的手段和脾气,光想想,就让李惑头疼。
他虽然是想让肖家受点委屈,但他也会给一定补偿。纵使是臣子,也不能因为这种事把人逼上绝路。否则,他与暴君何异?
自告奋勇的人,用不了。想用的人,又装哑巴。
一时间,两仪殿里的气氛又凝滞起来。
梅瑾萱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润了润口舌。见安静的时间差不多了,才放下青瓷盏,解语花柔柔开放。
“不如,让臣妾一试?”
李惑回眸:“你?”
不是他不信任梅瑾萱的能力,只是与外臣沟通,梅瑾萱身为后妃恐多有不妥。
梅瑾萱看出了李惑的疑虑,她调皮地眨眨眼睛:“臣妾可以召肖老夫人进宫一见。”
肖澜声、肖楠瑾的娘,随肖永良肖大人离京上任了。
老太师肖季川夫人,早就亡故了。现在京城里能称上一句“肖老夫人”的,只有肖梁玉的夫人,也就是肖澜声与肖楠瑾的祖母——虞氏。
“小肖大人年轻气盛,有不满有激动都正常。但肖家其他长辈心性稳重、历经世事,肯定会理解陛下的难处。所以臣妾想着,先与肖老妇人说,再让其回去好好劝劝小肖大人。”梅瑾萱轻声解释:
“由祖母出面,想来小肖大人应该可以更好接受。”
她话说得漂亮,但是殿内的人都能听懂她的小心思。
什么“心性稳重、历经世事”,其实就是说肖家除了最小的这一辈,都是市侩精明的老狐狸。肖澜声满腔热血、一腔怒火,但肖家的其他人可不一定如他一样。
他们,更看重得失算计。
李惑认同点头。他没有思考太久,拍板定夺:
“好,此事就交由贵妃处理了。到旁边的德仁殿,召肖梁玉和虞氏一起入宫。”
地位不同,所面临的约束也不同。
再加上南平皇室本就崇尚汉唐之风,所以李惑便让梅瑾萱在两仪殿旁边的德仁殿,一起见肖家夫妇。
虽略有出格,但既然皇帝开口,别人也不好说什么。
而李惑则是担心虞氏一介妇道人家,说话没有力度,回家无法说服肖澜声。故而,让肖澜声的祖父一起进宫听训。
这,也正对梅瑾萱下怀。
她站起身,长睫低垂,遮掩眼中的蓬勃的兴奋。克制着心中跃跃欲试,梅瑾萱抬臂躬身行礼,谦卑地说:
“臣妾定好生劝告,不负陛下所托。”
万寿节上,李慧闹出的乱子终于告一段落。
但梅瑾萱的棋局才到高潮,正是围剿之时。
……
肖梁玉携老妻进宫时,正是万寿节过去的第七天。
从玄武门下马车,步行到德仁殿的路上,这对年过五十的夫妇相互搀扶,身形佝偻,表情疲倦。在没有往日的意气风发。
这几天,他们肖家真的是闹得人仰马翻,不得安宁啊!
万寿节肖家兄妹回家不久,家里就知道了宫里发生的事。
肖家老祖宗动怒,责备肖澜声和肖楠瑾不该当场闹出来,让陛下难堪,让皇室难堪。
肖澜声不服,义愤填膺地说着什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就是要让陛下知道李慧的恶性,严惩此人。
肖楠瑾也哭诉自己在裕亲王府受得委屈。
兄妹二人怨怼难忍,竟是连肖季川都不怕了。肖季川说一句,他们顶一句。惹得肖季川差点心疾发作,直到肖梁玉做主,把肖澜声关进祠堂,才勉强让那个晚上平安度过。
可是第二天,一把肖澜声放出来,他就吵着要带妹妹去裕亲王府休夫。
肖梁玉亲自去拦,但是肖楠瑾就像疯了一样,把自己的亲爷爷撞了个四脚朝天。
她癫狂地骂着李慧,骂着裕亲王和裕亲王妃,甚至骂着肖家。
她说肖梁玉自私自利,说肖季川人面兽心,说虞氏助纣为虐。
她怒斥他们卖孙女求荣,把她推进了火坑、地狱,要踩着她的身体讨好皇家,去求肖家的锦绣前程,荣华富贵!
那话难听的……
肖梁玉都不能回忆。
总之,这下是真的把肖季川给气倒了。急急忙忙请了大夫,又是针灸,又是灌药才救回来。现在老爷子还在床上躺着,起不了身呢。
哎……
肖梁玉走着走着,重重叹了一口气。
虞氏扶着他的手,用力握了握,扶持半生的夫妻二人四目相对,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悲哀与无助。
昨晚,李慧已经回家的消息就传到了肖梁玉的耳朵里。
今天宫里找他们夫妇前来所为何事,他和老妻心中都有猜测。
虞氏对肖梁玉笑笑,宽慰地拍了拍他的手:
“老爷,事已至此,多虑无益。今日娘娘说什么,咱们就听什么。”
肖梁玉又叹一声:“我也想啊。可是府里的那两个冤家……”
虞氏摇了摇头,只说:“每个人都有自己执意走的路,纵使是父子爷孙,也没有能相互改变的。他们想怎么走,要怎么走,是他们的事,你我管不了。”
“今日,能把肖家几代的经营保全下来,你我已经无愧于列祖列宗。其他的,还想那么多干嘛。”
虞氏声音朴实,却豁达。
肖梁玉仿佛一下子有了主心骨,将他的腰背都支了起来。
他拿下虞氏扶着他小臂的手,随后牢牢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两人相视一笑,就这么走到德仁殿门口。
德仁殿中的梅瑾萱,在已等候多时了。
她看着这对发丝斑白的夫妻,握着手,十分恩爱的跨过门槛。一直到她面前,才松开紧扣的手,默契地一同拜倒在地。
说实话,这的确是一幅非常幸福的画面。
人生之幸,无外乎和所爱之人白头到老,牵手半生。
可这温馨的一幕落到梅瑾萱的眼里,却让她觉得格外刺眼。
心里如岩浆翻腾、烧灼,让她想要把这幸福狠狠打碎,再踩进泥地,践踏碾轧。
在肖梁玉夫妻低头的时候,梅瑾萱悄悄深呼吸,才努力抑制住眼睛里的怨毒。
她告诉自己——
现在,还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