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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楚清安临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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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黑风高夜,鸡鸣狗盗时。

    虽然素晴他们自觉今天晚上乃是救人之举,颇有些话本子里锄强扶弱的大侠之风,但也不能掩盖他们的行动本身就是——偷人。

    真·偷人。

    其实从庄子上悄悄带个人出来并不难,无外乎威逼利诱。而这事素晴最熟悉。

    虽然时间紧张,但素晴的事情办得利落周全。

    拿银子打通了庄子外面的护卫。

    又早早抓了里面看守婆子的儿子孙子,用来威胁她,让她装聋作哑,还得帮忙遮掩。

    最后,素晴留下一个身高和楚清安差不多的下属,作了孕妇状,留在房间里,假扮楚清安。

    第二天清晨,天色还灰蒙蒙的时候,她带着楚清安搭上早晨给宫里送菜的皇庄的车子,顺利进入皇城。

    一切潜踪蹑迹,隐秘无闻,没有外人发现。

    这一天,梅瑾萱难得起了个大早。

    素雪为她梳妆,刚拿起一支琉璃蝴蝶缀珍珠流苏钗,就被叫住:

    “今日就不用这些了。用两支玉簪挽上就好。”

    素雪想到此时应该已经进了宫门,正往承乾宫来的楚家二姑娘,心中明了。

    “婢子记得,今年新做了一套缟羽色银纹的裙子,挺素净的。要不婢子拿来,给娘娘看看?”

    梅瑾萱侧头与素雪对视,两人心有灵犀相视一笑。

    她点头:“不用看了,就那套,直接穿上吧。”

    所以等楚清安来到雨泽殿里,见到的便是不如传闻中那样奢靡张扬,反而十分朴素的贵妃娘娘。

    楚清安因为即将临盆,哪怕她孕中备受折磨,并不如正常十月怀胎的女人那样丰满,但到底不似未生育的宫女。

    所以她不是用腿走过的皇宫大门,而是蜷缩在菜筐子里,被运进来的。

    还带着泥土的萝卜白菜盖了她一身,在她的衣服上留下一道道泥痕,沾着一股土腥、菜叶子味。

    为了不唐突贵妃,也是维护她自己的体面,来到雨泽殿之前,素晴还体贴地带她去简单梳洗过,换了衣服。

    如今,她立在下面,穿着素晴给她的银白色衣裙。

    贵妃坐在上首,穿着一身缟羽。

    缟羽,虽不是纯白,但也是灰白。

    这样子,楚清安还有什么不懂。

    她知道,贵妃这是记着宁安侯的丧事,给她们楚家的尊重。

    楚清安深吸一口气,把鼻尖的酸涩强压下去。

    这一夜变化太多,哪怕素晴再三强调,是楚清怡求了贵妃来救她。但是埋首在蔬菜中的一路上,她还是心里忐忑。

    不只是为自己的前路害怕,更是为宁安侯府的未来害怕。

    这几年的日子让她明白,世间之人皆是踩低捧高,唯利是图。贵妃真的能真心帮他们吗?楚清怡的计划真的能成功吗?

    但是现在,她的心终于定下来了。

    楚清怡支着疲惫虚弱的身子,不顾梅瑾萱的劝阻,跪在地上,双手抵在额前,郑重感激地对着梅瑾萱拜伏。

    “楚清安叩谢贵妃娘娘!”

    梅瑾萱没有多说什么,素晴昨夜已经把计划都跟楚清怡说清了。如今心疼楚清安怀着身孕连夜奔波,让她赶紧去偏殿休息了。

    等楚清安的身影消失,梅瑾萱方才叹了一口气。

    “命运弄人啊。”

    其实她不是第一次见楚清安 。

    那年楚清安被赐婚,进宫谢恩,她就见过一次。

    当时,皇帝刚登基不久,她还不是贵妃,因侍妾身份被赐为美人。

    她就坐在坤宁宫里那排椅子上的末尾,看着这位宁安侯府二小姐一身红衣,戴着金饰翡翠,如盛夏的骄阳,昂首走进门,目不斜视地掠过她,直直到了皇后的面前。

    当时,楚清安是何等高傲,除了皇后怕是没人能再让她舍眼一看。

    可今日,楚清安形销骨立,肚子浮肿,仅二十出头的年纪,两鬓就有了霜花。怎能让人不叹。

    素雪宽慰:“如今有娘娘帮助,想来已经峰回路转。”

    梅瑾萱右手手指支着额头,无言颔首。

    素雪又说:“但是今日把楚姑娘安排在宫中,会不会太过冒险。贤妃那儿正是紧张的时候,昨晚杏儿来报,说有眼生的太监在承衍宫附近徘徊呢。若是被贤妃发现端倪,恐怕不能善罢甘休。”

    梅瑾萱把头抬起来,手臂放下敲了敲身旁的香几。

    “咱们在宫外的人手到底有限,不如他们世家豪族历代经营,反而把人放进宫里,咱们抓得住的地方,更加安全。至于贤妃……她想盯,就让她盯。这后宫,还没到她当家作主的时候。”

    想着,她抬眸看向素雪:

    “去请的人,到了吗?”

    素雪:“自然到了。婢子已经安排妥当。”

    梅瑾萱脸上泛起笑意,让本就似海棠醉日的美貌,更加灵动撩人。

    “既然安排好了,那本宫还怕她不来呢。希望,她可千万别让本宫失望。”

    这狡黠非常,干劲十足的模样,再没有一点卓太嫔嘴里的半死不活。

    启祥宫的人在承乾宫外面蹲了整整一天,才回去禀告。

    贤妃的寝殿内很暗,她倚靠在榻上假寐,旁边只点了一根蜡烛,火苗摇曳在白釉莲瓣烛台上。

    “娘娘,小和子说,今天有一怀胎妇人进了承乾宫,再没出来过。”

    听到这话,贤妃睁开眼睛。

    昏黄的光线不够将她的脸全部打亮,有大半隐没在黑暗里,让人分辨不出她的神色。

    沉默了一会儿,寝殿中竟响起了一阵轻笑。

    是贤妃。

    她笑得那样开心,烛火映在她的瞳孔中,随着声音跳动,竟似两抹鬼火,分外阴悚骇人。

    “本宫都没想对她动手,她竟自己掺和进来。那就别怪本宫,连着旧怨一起好好算算。”

    虽然知道楚清怡和承乾宫有联系,但贤妃怎么都想不通,梅瑾萱能和宁安侯府有什么交情

    如今竟然真的有一个孕妇藏进承乾宫,贤妃虽然还是不明白,梅瑾萱为什么要主动卷进这滩浑水里,但是她已经做好了动手的打算。

    同时,她也隐隐猜到孕妇身份,或者说,孕妇肚子里孩子的身份——

    宁安侯遗腹子。

    为什么想要西北兵权的几家都盯着楚清怡?

    正是因为她家有前车之鉴啊!

    当年老宁安侯去世时,难道没有人对赤北军动心吗?

    当然有,比现在这六家还多上一倍。

    大家因着宁安侯府绝后,各自打着如意算盘,没想到宁安侯夫人一招釜底抽薪,弄出个私生子,顺利袭爵,由副将协助继承赤北军,让多少人竹篮打水一场空。

    所以现在,几家都防着楚清怡再弄出当年楚夫人的那种阴招。

    但是,就算今天真出现了一个,疑似怀着宁安侯子嗣的妇人,贤妃也不慌。

    宁安侯尸体都发僵了,无法滴血验亲,怎么证明这孩子就是楚家人。

    再说,都不用到那一步,贤妃已经打定主意,让这个孩子绝无诞生的可能。

    而且,就算生出来,也能证明是楚家人,怎么就一定会是个男孩呢?

    贤妃会心一笑,笑容里是成竹在胸的自信。

    她对宫女说:“继续盯着,但先不要打草惊蛇。既然要生孩子,就必定会请稳婆。等到那女子发动时,方是我们一击即中的时刻。”

    宫女称赞贤妃“智珠在握”,随后就如来时一样,静悄悄地离开了。

    其实贤妃的各种计思并非没有道理。

    承乾宫里,素凝也问梅瑾萱:“娘娘,若是楚二姑娘生下的不是男孩,怎么办?”

    梅瑾萱自己动手摘下头上的汉白玉发簪,头都没回 :“不是就不是呗。”

    素凝脸挤成包子,很是为难:“那岂不是不能……”

    不等她说完,梅瑾萱回头敲了她一记:“笨!”

    “宁安侯也不是男儿啊。既然宁安侯能隐藏身份一辈子,怎么楚家就不能再出一个这样的人呢?”

    梅瑾萱给她解释。

    素凝揉头:“但是一辈子那么久,变数太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戳穿,多危险啊。”

    梅瑾萱点着她的脑袋,没好气地回答:“从他如今还在娘肚子里开始,到以后计划好的,一桩桩一件件的谎撒下去,哪样不危险?既然做了,就得一条路走到底,万不能瞻前顾后。”

    素凝眨眨大眼睛,看起来还有许多废话,梅瑾萱懒得哄她,打发说:

    “去,到偏殿看着,别出了错。”

    素凝这才瘪瘪嘴走了。

    都说最了解你的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敌人。

    现在要问最通晓贤妃心意的,绝非她相伴多年的好友王美人,而是梅瑾萱。

    所以梅瑾萱也猜到,贤妃绝不会轻易动手,今晚应该是个平安夜。

    故而,脱衣洗漱,早早上了床。养精蓄锐,等待着之后几天的恶斗。

    可还是那句话,人算不如天算。

    四更天刚过一半的时候,素晴急冲冲跑进雨泽殿里,禀报:

    “楚二小姐要生了!”

    这个时间,可是要比大夫预测的日子早上十来天。

    可能是得知宁安侯的死受了刺激,也可能是昨天那趟提心吊胆的板车给颠的。

    总之,楚清安在进到宫里的第一个晚上,便破了羊水。打得众人措手不及。

    梅瑾萱瞬间就清醒了。

    她抓起披风裹在肩上,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

    “去,叫齐居正过来!”

    秋水领命,匆匆离去。

    而后,梅瑾萱一把抓住素晴的手臂,语气深沉:“楚二姑娘的安危,就尽数交托于你手了。”

    素晴凝重点头:“婢子知道。就算用我的性命,我也一定护她周全。”

    梅瑾萱用力握了握素晴的手,放心地说:“去吧。”

    素晴同样快步离开。

    这时,素雪来到梅瑾萱身边。为她把披风的领口系紧,小声说:“下人们都已经嘱咐过了,大家都准备好了。”

    梅瑾萱从惊醒后一直绷紧的面容这才松了一点。

    她伸手,推开眼前雕刻着繁复图样的厚重宫门,露出外面浓墨般的夜色。

    凉风吹进来,拨开梅瑾萱垂在肩上的几缕发丝,她的眼睛注视着遥远的天空。

    “现在,我们唯有等待。”

    等待,等待什么?

    不负梅瑾萱的盼望,她等的人很快就来了。

    两列排得长长的宫女太监,簇拥着妃子仪仗,浩浩荡荡地逼近承乾宫。

    来到正门,打头的宫女,手里提着一盏六面琉璃灯,铛铛铛得叩响辅首上的门环。

    三下之后,无人应答。

    贤妃知道,这是承乾宫的人在装死。

    她由文竹扶着下了轿,站在叩门的宫女身边,抬抬下巴。

    继续。

    宫女领会,点头,抬起手使了更大的力气,一刻不停地敲了起来。

    那架势就是,如果承乾宫不开门,她就把整个皇宫的人都吵起来。

    果然,在这样紧逼的攻势下,门里的人妥协了。

    吱嘎。

    朱红的大门拉开一条缝。

    “放肆!不知娘娘已经……”

    不等太监说完,贤妃身后的人已经一拥而上,把只开了半人宽的门缝,彻底推开。

    门后的小太监猝不及防被撞了个大屁墩,跌在地上。

    “哎哟!”

    小太监惨叫一声,随后赶紧爬起来阻拦:

    “贵妃宫里,你们不能撒野!”

    太监报出贵妃名号,试图压制众人,但贤妃却一点不怕。

    让人压住守门太监,自己大步迈进承乾宫。

    呼啦啦二十多号人闯进承乾宫的大门,直逼雨泽殿门口。

    而梅瑾萱已经等候多时了。

    女人身边只有一个宫女陪着,长发未梳,衣着不整,只裹着一条松烟色织银绣蝙蝠披风,显得人格外单薄。

    她站于台阶之上,俯瞰阶下来势汹汹的众人。她身后,庞大的正殿不点一丝灯火,殿门大开露出里面的漆黑,仿佛凶兽之口,要将敢来侵犯的敌人吞噬入腹。

    启祥宫的人一时被镇住,没了声响,连贤妃都被梅瑾萱的气势震慑,忍不住后退一步。

    但很快,她回过神来,心里越发气恼。

    气恼梅瑾萱装神弄鬼,更气恼自己竟被这泼才的小手段吓退。

    贤妃运气,重新上前一步。她露出一抹笑容,刚要张嘴……

    “贤妃大半夜闯入承乾宫,太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吧。”

    梅瑾萱见贤妃动作,就知道她想放屁话,抢先一步打断她。

    贤妃话到嘴边,被噎。想好的话说不出来,还得先给人赔罪。

    “娘娘这是哪里话,臣妾只是一时情急,万不敢对娘娘不敬。”

    这气焰一下就被对方压制。

    贤妃心里咬牙。不过,她也知道,梅瑾萱无母家扶持,身份低微,却能在宫里抗衡皇后和淑妃多年,自然有她的手段。

    所以,贤妃从来不会小瞧梅瑾萱。

    稍稍服个软,贤妃对着梅瑾萱微微躬身,行了个礼,十分真诚地说:

    “妹妹其实是听闻承乾宫传了太医,这才匆匆而来。妹妹受陛下信赖,托付协理之责。贵妃姐姐是陛下心尖儿上的人,如今这大夜里叫太医,实在是让妹妹担心。恐姐姐身体不适,特地带人探望。”

    贤妃这话说得客气,但也指出了自己拥有的权利,显出如今自己比宫中闲赋的梅瑾萱更得圣心。

    不管梅瑾萱心里作何感受,倒是让她身后的奴婢们重拾了底气。

    贤妃扭头眼神扫过,一个人适时上前。

    这人十分年轻,面目和善亲切,穿着官服,背着木箱。

    贤妃介绍:“这是太医院的王太医。别看王太医年轻,医术却十分高明,年年校考都在三甲。故而,妹妹一听说贵妃病了,就赶紧叫了他,过来给姐姐医诊。”

    贤妃这突然“妹妹、妹妹”的拉关系,还带了个太医,任谁看了都觉得她是关心、亲近。纵使强闯宫门,但人家也说“一时情急”,职责所在。挑不出错来。

    梅瑾萱长着一双桃花眼,平日上着妆尽显妖娆妩媚,但现在素面朝天,那双勾人的眼睛却硬是生出一股雪虐风饕来。

    看向王太医,冻得人家慌忙低头,屏息凝神。

    这人梅瑾萱听起齐居正提过,在医术上确实天赋奇佳。但她更知道,他出自王美人家的旁支,因四书不通,独善医理,才被送进宫来做御医。是他自己的前程,也是王家对王美人的心疼。

    既是其他妃嫔的娘子人,所以他再怎么医才过人,梅瑾萱也没传过。这还是第一次见。

    就是没想到,王美人没用上她这远房堂兄,如今倒是做了贤妃手上的刀。

    梅瑾萱收回目光,对这人并不放在心上。

    “不劳王太医了。齐居正乃是太医院院首,有他在,已经足矣。”

    这话就差明说——你王太医还能比院首更厉害!?

    王太医当然不比齐居正,甚至齐居正从不吝啬指导小辈,教他许多,算是他半个老师。

    王太医羞愧得更加抬不起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贤妃暗暗瞪他一眼,心里骂他不中用,还得自己上场。

    随即,贤妃莞尔一笑,接话:

    “齐太医杏林圣手,他人自不能比。但王太医尤擅妇科,妹妹想着,贵妃姐姐金贵,有他在一旁做齐太医的副手,不是更加妥帖嘛。”

    梅瑾萱眯眼打量贤妃,贤妃眼神不躲,似乎坦诚无私地直视回去。

    要别人看,其实今晚贤妃也挺奇怪的。

    话虽然说得都没毛病,但是讲着要给贵妃看病,她却只站在这里打嘴上官司,自己不动,也不着急让带来的太医行动。

    这时,偏殿方向传来一声女人痛苦的嘶吼声。

    贤妃目光慢慢偏移过去,噙着一抹笑容。

    她在这拖延了半天时间,就是在等这一声。

    她自己就生过孩子。生产嘛,撕心裂肺的痛,哪有能不叫的。

    东风已到,贤妃也不装了,直接问:

    “娘娘宫里怎么还有正在生产的女人?”

    说完,不等梅瑾萱回应,一扭身就带着人往偏殿走去。

    梅瑾萱给素雪递一个眼色,素雪跳下台阶,急急去拦。

    可贤妃身边的宫人也不是吃素的。不知道是不是礼部尚书特意给女儿新调的人手,一个个孔武有力,几下把素雪和其他承乾宫的人拨到一边,怎么拦都拦不住。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来到传出喊声的偏殿门口。

    推搡开守门的太监,粗鲁地闯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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