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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不要让朕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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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中只要有点身份的都爱坐软轿,除了皇后。

    此时的夜风不似盛夏时,带着点冷意,但刚好适合清理头脑中的思绪。

    这一路,皇后走得不快。她一边走一边在脑海中回想着今天的事。沈诗倩那里搜出来的药,梅瑾萱几乎说出真相的警告

    一桩桩一件件,再联想到这几个月的不寻常,皇后脑海中已经串联起了一个完整故事。

    回到坤宁宫,皇后第一时间清退了侍候的宫人,独独让芳若把李嬷嬷叫了过来。

    这个李嬷嬷是皇后的陪嫁。说来好笑,别人陪嫁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年轻丫鬟,就他们家陪嫁一个嬷嬷。

    沈星辰还记得当时她父亲是这样说的:

    “你的丫鬟不懂京里的规矩,进了宫出了差错岂不惹人笑话。这样,你就带着李嬷嬷进宫吧。你小的时候李嬷嬷还照顾过你,算是你的乳母。她在咱们家呆了二十多年知根知底,如今丈夫病逝正好跟你入宫,用起来也放心。你母咳,你继母已经找了宫里的老人来教了规矩,你就安心待嫁即可。”

    她爹说得义正言辞,但她心里只想发笑。她的乳母?可能是喝过几口奶吧,但沈诗倩,沈诗文恐怕喝得更多。说什么从小跟着她的丫鬟不懂规矩,其实不过是怕她这个没见过几次面的女儿不好掌控,在她身边明目张胆地插人罢了。

    她爹之前还忌惮外祖父手中的兵权,可等她外祖父和舅舅战死,外祖母病故之后

    沈星辰想起外祖父和舅舅战死的消息刚刚传回京都,她父亲就请旨进了宫,表面上是来宽慰自己,但一张口就是“你母亲让我跟你说”

    母亲她母亲十几年前就死了!她哪再来的母亲!

    压抑下心中升腾的怒火,沈星辰平静地看着进来的李嬷嬷,对芳若道:“把刚刚承乾宫的事跟她说说。”

    “是。”

    芳若是皇后入宫后才跟在她身边的,最是看不惯这陪嫁嬷嬷倚老卖老,仗着国公府颐指气使,此时挑着重点,冷漠地把沈美人的事说了一遍。

    那李嬷嬷一听当时就嚎了起来:“他们是栽赃!是污蔑!皇后娘娘,你得救救二小姐啊!她是你的亲妹妹!”

    沈星辰却没理她,只问:“那助孕的虎狼之药你们也给我下了吧?”

    李嬷嬷干嚎的嗓子一滞,不再吭声。沈星辰也不需要她回答。

    “四月十五那日,不过喝了半壶酒我就觉得头晕,再之后的事情统统记不清楚。第二天,你只说是我前一日没休息好,所以酒气格外上头。现在想来,是你们给我用了药。”

    沈星辰的习惯是,每晚睡前喝上一壶酒,就算陛下来了也不例外,有时两人一起用膳还能共饮几杯。

    沈星辰在边关从小跟军痞子打诨,别说京都这些温温柔柔的佳酿,就是烧刀子,一水囊下去她也能骑着马跑回家,怎么可能半壶就倒。

    李嬷嬷一看瞒不住了,赶紧大声辩解:

    “我们也是为了娘娘好啊!娘娘入宫多年无嗣,国公和夫人都愁白了头发。陛下一个月就来坤宁宫两回,娘娘竟也能任凭陛下倒头就睡。若是淑妃无孕也罢了,偏偏淑妃竟有了喜,若她诞下皇子,这宫里哪还有我们的立足之地。娘娘不着急,那我们这些关心娘娘爱护娘娘的人就只能帮娘娘急。”

    说着,李嬷嬷还跪着爬了两步抓住沈星辰的裙子,一脸赤胆忠心:“娘娘!就算您不在意陛下的恩宠,但身为皇后怎能没有嫡子?这不过是我们的拳拳之心!”

    沈星辰笑了,她弯腰凑近李嬷嬷的脸:“为了我?呵究竟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们国公府的荣华富贵呀?”

    沈嬷嬷一愣:“娘娘和国公爷血脉相连,自然一荣俱荣。”

    沈星辰抓住李嬷嬷拽着自己的手,狠狠将人甩开。

    “放屁!”

    李嬷嬷被沈星辰的杀意镇住,瞬间不敢出声,但转念又想起了她的二小姐。她抚育多年,更加高贵文雅,更加听话贴心的二小姐。

    “娘娘娘娘千错万错都是老奴的错,跟二小姐没有关系。您就救救她,救救你的妹妹吧!”

    沈星辰目光冷酷,仿佛她说的只是一个陌生人。

    望着沈星辰面无表情的脸,李嬷嬷终于想起来这些年逐渐被她遗忘的事。这位国公府的嫡长女自先夫人死后就寄养在外祖家,十四五岁就跟着舅舅兄长杀过蛮人,是血溅在脸上都不会眨眼,铁石心肠的活阎罗。

    李嬷嬷知道再求下去也是无用功,索性豁出去,不再央求。就听她高声威胁:“皇后娘娘,你最好清楚。要是国公爷知道你见死不救,是不会原谅你的!”

    沈星辰看着那色厉内荏的样子,平静地问:“不原谅我?那又能怎样。”

    李嬷嬷张大了嘴巴,彻底说不出话。

    对啊,那又能怎样。别的女子出嫁要靠娘家撑腰,但他们国公府的全部荣耀都系在了这当皇后的女儿身上。别说一个沈美人沈诗倩,就算今天死的是国公嫡子沈诗文,他们想得最要紧的事,也是该怎么保住皇后。

    毕竟只要皇后在,龙嗣在,那他们沈家的昌盛就在。沈家的昌盛在,那要多少儿子女儿没有呢?

    看着颓然失语的李嬷嬷,沈星辰思绪辗转最终还是决定留她一命。

    “李嬷嬷年迈,本宫体恤她,就让她回到国公府养老吧。”

    “是。”芳若领旨,拖着李嬷嬷就向外走,不让她再碍皇后的眼。

    可就在两人要迈过门口时,沈星辰突然再次出声:“等一下。”

    李嬷嬷的脸上重新燃起希冀。

    “记得提醒父亲,沈诗倩的事不要多问,不要多说,最好连丧礼都不要弄。别惹得陛下不开心。”

    说完,沈星辰再不看李嬷嬷灰败的脸,任由她凄厉的哭声越来越远。

    木然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却不动,沈星辰就那么盯着碧绿色的茶汤发呆。

    她是真的觉得累了,不光是身体,更是心。

    之前发现有人长期往坤宁宫中送避子药,她其实并不惊讶,也不愤怒,甚至在李嬷嬷她们表示要严查下药之人的时候,亲手将事情压了回去。有没有孩子她不在意,回京,进宫,当皇后,她只当是尽了义务,其他的再不想管。她都已经顺了他们的意,可为什么他们还是不放过她呢

    沈星辰叹了口气,将冷却的茶水泼掉,叫人进来帮她更衣。

    过一日,算一日吧。或许有了这个孩子,日子也能不那么枯燥了。

    这一晚上,感到身心俱疲的不止有皇后一人。

    梅瑾萱主持完中秋宴,安抚好嫔妃,敲打好宫女太监们,时间已经到了亥时。

    她倦怠地走进雨泽殿,由素雪带着小宫女为她脱下华服卸下钗环。而她的寝室内,早有人在等待了。

    梅瑾萱刚刚走到床边,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抓住她的胳膊用力一带,梅瑾萱猝不及防扑倒在男人的怀里。

    男人抬着她的下巴问:“你今日这是又闹什么?”

    梅瑾萱心中有所预料,此时伏在男人的胸膛温顺得像只兔子:“臣妾才没闹,臣妾是在为陛下分忧。”

    男人突然笑了,他抬手抚摸过那如瀑的长发,眼睛直直望进梅瑾萱的眼睛,好像要看透她的心:“是吗?朕还以为,你只是在泄愤呢。”

    梅瑾萱被男人的手禁锢着,高仰着头颅,脆弱的脖颈仿佛一扼即断。她紧张地用牙尖咬住唇内侧的肉,瞳孔紧缩、颤动。

    “呵”半晌后,男人放开梅瑾萱的下巴,梅瑾萱长呼出一口气。

    男人笑着安抚性地拍着她单薄的后背:“怕什么。姐姐,你知道的,我向来不愿意约束你,更不会伤害你。我会包容你所有的错误,但是千万别忘了你的身份。不要让朕为难。”

    梅瑾萱把脸轻轻贴在男人的颈边,恭顺、驯服。她看着那利落的下颌滚动的喉珠,轻声开口:“臣妾谨记。”

    日子如流水,哗啦啦地不停地向前走着。

    高墙中无声无息得死两个人太过平常,哪怕其中一个是皇后的妹妹也引不起什么水花。镇国公府也很识相,不知是不是把皇后的话听了进去,再没有人提起过沈美人。若非说有什么变化,那只能是比之前更低调了。

    这怎么看都是承乾宫大获全胜的场面,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贵妃最近很暴躁。

    “这就是你为端柔太妃寿辰拟的礼单?那对松柏延年玳瑁鎏金镯呢!本宫不是说过,要送给太妃做寿礼吗!”

    纸张自上飞下,劈头盖脸砸在周司珍的身上,吓得他大气都不敢喘。

    “周宁广,你要是年纪大了记不住事,本宫可以现在就送你去北三所养老!”

    “奴才知错了,求娘娘再给奴才一个机会。”

    周宁广连连叩头求饶。

    “滚出去。”

    “是。”

    说完,周宁广恨不得真实演绎“滚”这个字,眨眼就消失在雨泽殿里。

    走出承乾宫,尚功局这位掌管宫中金玉宝货的六品司珍,才放松下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你也挨骂了吧?真不知道贵妃娘娘这两天是怎么了?以前可没见过对我们发这么大的脾气。”

    早周宁广一步出来,也早他挨骂的司制司陈泽礼,正在承乾宫的大门前等着他。

    周宁广:“你也挨骂了?哎看来最近咱们得仔细些,夹着尾巴做人咯。”

    陈泽礼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不过,这也算好的了,至多就是被骂上两句,扣点月俸。”周宁广左右看看,凑近陈泽礼小声对他说:“这要是换成那位主子”

    周宁广往永春宫那边努努嘴。陈泽礼瞬间明白,害怕地缩缩脖子。

    周宁广:“你也听说了吧。上个月有个宫女扇面绣得不得那位的意,两只手活生生被打断,骨头都碎成渣了,彻底废了。”

    陈泽礼:“对对。而且据说,人现在都没了。”

    周宁广惊讶:“没了?”

    陈泽礼停住嘴,等到前面两三个宫女走过去,才凑到周宁广耳边说:

    “就是,从宫里消失了。”

    周广宁瞪大眼睛。

    “有个和她关系好的宫女,找遍了整个皇城都不见人影。一夜之间,轰”陈泽礼做了个手势:“人间蒸发。”

    周广宁:“那不就是”

    陈泽礼严肃地点点头。

    两个人对视,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恐惧。

    八月二十五,端柔太妃生辰。

    太妃喜爱湖水草木,所以寿宴特意安排在御花园里。

    秋季花草不如夏季繁茂,但御花园里的镜湖上却飞起一群水鸟。它们在湖面上翩跹飞过,又落于水面互相嬉戏交颈,别有一番野趣。

    “贵妃如此巧思,真是费心了。”

    端柔太妃欣赏了会湖面上生机勃勃的景象,转头对梅瑾萱夸奖。

    说是太妃,但端柔太妃过了今日也才三十有五,不见半分苍老不说,新帝登基到现在反而更年轻了几分,看着还是当年二十多岁的模样。

    梅瑾萱颔首:“只要太妃喜欢就好,这些远不及太妃娘娘当年关照的万分之一。”

    端柔太妃有些羞涩地莞尔一笑。

    先帝在时,端柔太妃不过是位充容,因为生日与中秋相近且不受宠,从未有人重视过她的生辰。

    皇帝登基后,不光尊她为太妃,还年年为她庆寿。

    端柔太妃心中很感动。她觉得她当年做得实在算不上什么功劳,只是送过些炭火药材和吃食,分量还少得可怜。毕竟,连她自己都得仰人鼻息地活着。可是皇帝和梅瑾萱却一直记在心里。

    端柔太妃举起酒杯,邀众嫔妃共饮。

    大家齐声祝贺太妃福寿安康。

    就在千秋亭中一派和乐融融的时候,对面假山中无人注意的角落,一个人影正在暗处窥探。

    那人穿着最普通的宫女服装,身材纤瘦,望着亭子的双眼中迸射出滔天恨意。

    若有人恰巧回望,看到她的面容,一定会吓得大惊失色。

    因为,这人正是已经“得了急症”死去的美人——沈诗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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