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奋臂螳螂
南疆冬至,依旧氤氲一片烟雨。
万年不变的气候,黏腻中带着潮湿,水幕飘荡连绵,将积云峰浸成碧色。
车马晃荡,轴轮碾着泥泞,咯吱作响。
齐心霁身形也随着颠簸起伏,半露胳臂耦白,柔夷茭葱般,支腮凭栏,隔窗望雨。
正自蹙眉。
她觉得师尊不对劲!
时不时发呆便也罢了,还总叫错自己名字!她什么时候有个“青儿”的外号了!
而最令齐心霁不解的是,前往北境参加九宗会盟之事,早就定好了。
可师尊却频频改变主意,一会说不去了,一会又说还是得去。
反反复复。
向来以果决霸道着称的师尊,怎会这般扭扭捏捏,变幻无常?
别说齐心霁了,便连副宗主徐汶君都已觉出不对劲。
齐姑娘是想去北境的,年轻人向往世界繁华,她也没出过远门,对这趟旅程充满期待。
可师尊这一会说去,一会说不去的态度,也让齐姑娘像个心心念念游乐园,却被家长反复拉扯的孩子般。
好坏心态!
还好,顾雁翎最终还是决定前往修罗宗了,这源于她近期收到的一封书信。
写信之人,署名正是王小二。
顾雁翎的白玉葫芦温润,内里酒水,饮也饮不尽。
美少妇斜倚车内,似醉似醒,桃花眼上一对好看的眉,舒展成个微凝弧度。
她不想去修罗宗,不想见那个少年。
可心中的纠结,终究还是被那书信之中内容压制。
“真到这一步了么?叶宗主,你当真看不到灵藏希望,决定安排后事了么?”
叶仁夫是顾雁翎的长辈,亦是恩人,没有老爷子,顾雁翎当年便做不成灵巢宗宗主。
或许下场早已如古妖宗那位圣女一般,成了宗门用来巴结血刃宗的工具。
故而,叶仁夫在其心中地位,仅次于自己师尊。
这忙,她如何都得帮。
马过南疆,气温渐寒,徐徐风起,扬起车帘。
穿着青碧裙裳的齐心霁撒娇,朝一身白衣的顾雁翎怀中拱,只觉软绵绵,暖烘烘。
舒服眯起双眼。
终究是没睡着,困意被一声轻喝驱散的干净:“青儿,莫要胡闹!”
……
大齐东南之境,埋剑谷。
一道笔直峡谷,似剑神当空斩出,狭长迤逦。
内里楼台高铸,肃穆威严,弟子各个精锐,武者皆是不凡。
其训导之法,偏于军阵,修行之时便连挥剑姿态亦整齐划一,浸染兵锋之气,呼喝声起,嘹亮铮鸣。
作为魔门九宗中,唯一的大型宗门。
血刃宗奋数代之余烈,扬武运而震东垂,挟悍勇登魔门之顶,聚兵威慑正道群雄。
时值天下已乱,大齐濒危。
血刃宗有一统魔门之志,逐鹿中原野望。
宗主耿心裂,实力手段更是高超,久不出关,所为之事,便是成就灵藏。
他很年轻,方至五十,便已是法躯巅峰武者,正当壮年,还有大把修行时光。
注定成为魔门九宗断档数百年来,第一个重登灵藏之境的武者。
到时,一人破阵,也无不可。
如修罗、灵巢这样的硬骨头,便将失去最后的屏障,以及与自己叫板的底蕴。
葬剑厅内,向来以嚣张模样示人的耿心灭,此刻低眉顺眼,乖乖跪着。
大气也不敢出,小声确认道:“兄长,这次是由我带队宗门精锐,前往修罗宗?”
九宗会盟,按规矩,得由宗主亲自带队。
可这规矩是人定的,也只能管得住弱者。
对强者而言,他就是规矩。
血刃宗在转型,正从大型宗门朝着政权势力变更,赏罚之策便越发严格。
耿心灭上次灵巢宗一役,事情没办好,有损血刃宗颜面,即便是耿心裂的胞弟,也受了不小责罚。
而这次被委以参与会盟之责,往大了说,可就是替宗主会见群雄。
这令他有些兴奋,也生出不少期待。
“你在明,正常表现即可,该嚣张时嚣张,该狂妄时狂妄,不必克制。”
晦涩大厅前方,一尊剑形宝座之上,落坐个厚重身影,模糊,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缓缓吩咐着,周身似有锋锐之气缭绕。
“在明?”耿心裂心中一突,敏锐抓住这关键词。
果然,自家兄长就没打算让此次的九宗会盟顺利举办,看来早已布下暗局。
自己既是在明,那就肯定有人在暗,至于在暗之人是谁,耿心灭知道自己不该问,更不敢问。
领了命,又组织片刻言语,汇报道:“宗主,我们派去追踪幽鬼宗残余势力的长老,已然失踪许久,该是被杀了。”
“客卿而已,不碍事,派人去寻他尸体,厚葬。
将其俸禄翻倍照发,恩泽血脉族裔。
其留存族裔中拥有习武天赋者,可降低考核标准,许以职位,正式归编我宗。
并反复告知他们,他们的亲人,是被幽鬼宗杀害的,我宗一定助其复仇。”
血刃宗铭魂客卿不少,战力比不得宗内嫡系长老,死就死了,耗材而已。
可该给的,都得给足,甚至得往大了给。
宝座之上耿心裂是武道强者,是魔门宗主,更是一方枭雄。
深谙此道。
“诺!”耿心灭领命,又斟酌着问道:“那属下此次前往修罗宗,要不要与阳不畏、蒋步青、郑思春三人私下沟通?”
三枚棋子早已埋好,他们也已合力将叶铭赶下台,如今叶仁夫缺了唯一的亲信帮助,又有自家兄弟布下的另一手暗棋。
耿心灭觉得,这次里应外合之下,说不定真有希望一举拿下修罗宗。
“不必了,当他们不存在便好。”宝座之上,耿心裂淡淡说着。
暗影打在他脸上,瞧不出真实面目,对于这个一母同胞的兄长,耿心裂也从未对之抱过太大期望。
他不是叶仁夫,他的阳寿还有很多。
血刃宗也不是修罗宗,这里人才济济,强者辈出,叶仁夫没得选,可耿心裂手里的牌,却是太多了。
可对自己的亲哥哥,他还是有耐心多教些东西的。
“你以为那三个草包会是叶仁夫的对手?他们闹得正欢,以为将叶铭那败家子赶下台便是胜利。
却不知,叶仁夫正洞若观火,早已趁势将修罗宗内怀有异心之人,给摸了个透。
大清洗,该是要开始了。”
耿心裂说到此处,嘴角有笑,对叶仁夫,他其实有些佩服。
能将一个落魄宗门撑到现在,而且还是在没有得力帮手的情况下,这样的人,值得高看。
“而这样的人,也必将是本尊王霸之路上的拦路石。
他,也该死了,早些死了,早些轻松。”
屏退耿心灭。
耿心裂坐于宝座上,指间一只碧色螳螂,并非灵类,只是误入厅内普通无阶昆虫而已。
冬至,还有这么大一只螳螂活着,倒是奇怪。
夏虫入冬而活,可真是老而弥坚。
可惜,不过垂死挣扎而已。
耿心裂以指拨弄,螳螂多番欲逃,却挣脱不得对方掌心,只好舞动足镰,全力迎敌。
终究玩腻了。
指间催动剑气。
瞬息间,螳螂化为齑粉,都已成了紫色的翅翼,闪着暗淡的光,缓缓坠落。
耿心裂不由想起,自己初登血刃宗宗主之位时,曾给其余几宗,皆寄去过亲笔书信。
劝他们早日归降。
当时,却只有叶仁夫给他回了信。
短短十二字,字字锋芒:不作乞怜走狗,效尤奋臂螳螂。
耿心裂轻笑。
“奋臂螳螂么?”
“那我便看看,叶宗主你是如何螳臂当车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