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深秋的某个周一，清晨大早上班，深南战略投资部副部长樊恺，刚赶到办公室，就接到直属领导绅仲正部长的电话，要他立刻去部长办公室一趟，有紧急事务商议。
打开大门，穿过员工办公区，两个项目负责人找樊恺签字，樊恺迅速地浏览着手中文件，等走到部长办公室门口，已经将文件签好归还。
深南战略投资部隶属红石科技有限公司，是一家老牌的跨国复合经营性公司，公司老板早年制造业起家，倚靠可靠的质量管理和得当的资金运作，在行业内迅速独占鳌头，并渗透进入相关上下游产业后进一步扩大经营，目前，已经成为一家集生产、销售和资金运作为一体的国际大企业。公司战略投资部掌握上百亿资金，帮助公司在一级市场和二级市场，各个新型领域进行交叉投资，配置优质资产，并在金融领域内持续开疆辟土。
樊恺本人，来到深南战略投资部已有五年，投资风格稳健而狠辣，以其独到的眼光和别具一格的思路深得领导赏识，一路晋升为投资部副部长，主管深南的投资风险监管与控制。
樊恺推门进入的时候，部长绅仲正正坐在正对着办公室大门的黑色皮沙发上，旁边则是位衣冠楚楚风流韵雅的年轻人。突兀的推门声让两人交叠而握的手迅速分开。
不小心突兀了。樊恺将差点脱口而出的“对不起”三个字重新吞回去，迅速移开目光，假意被办公桌旁那盆生机勃勃的绿植吸引了注意。
这是什么树？很高，很绿，阳光下摇曳生姿。
“嗨！樊恺你来了？”
部长绅仲正，是位年近四十的中年人，穿得周周正正，稍不注意却已略显肚腹。即便如此，这却正是金融圈中最为黄金的年龄，身体健康的同时又经验丰富。
绅仲正打着哈哈站起身来，踌躇几秒后，才想起来给樊恺介绍身边的年轻人。
“曳子桑，曳，……，总。樊部长我想你应该听说过。”
相比起绅仲正，沙发上的年轻人要自然许多。曳子桑，一直双手交握着坐在沙发上，直到绅仲正提起，他才怡然站起身来，正正领口，微笑着向樊恺伸出手。说的话也十分风趣。
“叶子上，很好记的名字。久闻樊部长大名，希望有机会我们能进一步合作。”
三人简单寒暄后，曳子桑就提出告辞。
绅仲正目送着曳子桑离去时的款款背影，发了会儿呆，才猛然想起什么似地告诉樊恺要送送客人，于是又亟不可待地追出门去。
樊恺环视周围一圈后，走到办公室当中的黑皮沙发上坐下，稳当交叠双腿，等待部长转回。
投资部待了将近五年，樊恺本人，因为事业心强工作忙碌，还没有任何感情经历。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渐渐习惯圈内的人事作风——金钱交易中网罗着各种权利和晴涩往来，不仅如此，樊恺还必须得学会将交易中这些繁复的关系抽丝剥茧，显露出之中最本质的商业脉络。
此时的樊恺，对曳子桑根本没有任何特殊的印象，他当然会给对方那俊美的外貌和身形打个10分的满分，但那些，都不过是他樊氏计算公式中一个不重要的数字罢了。某些时候，这个数字可以用来计算某个合约的头寸和利润，但对樊恺而言，也就仅此而已。
很快，绅仲正“送客”归来。即使这样一个在资本市场中摸爬滚打十几年，对任何变故早已能处事不惊的老狐狸，樊恺还是从绅仲正表情中，察觉到一丢丢隐约的失望。
看来，情场并不得意。樊恺下意识地迅速作出判断。
绅部长走到办公桌前，取过一份文件丢给樊恺。
“帮我看看这份合约！”
没有了外人，绅仲正变得自然许多，他将双脚翘到办公桌上，身体后仰合眼小憩。樊恺则拿起那份合约仔细审阅。
这是份总收益互换协议（trs协议），合同标的额500万美金，合同期限一年，锚定标的是能源板块的美克能源上市公司股价。合同甲方，是樊恺所在的红石科技深南战略投资部，合同乙方，就是刚刚还坐在这张沙发上，与绅仲正暧昧纠缠的曳子桑。
投资部所有的合约协议，大都可以归类为某种对赌协议，这份trs协议也不例外。曳子桑在前沿开篇中，用大约五十页长文作他的投资策略概述，主要分析未来世界各主要市场的能源勘探开发和利用，并重点介绍业内这家新兴冒头的公司——美克能源有限公司的现状以及未来发展。
协议主要内容却只有三页纸。简而言之，是曳子桑与深南战略投资部对美克能源股价的利益对赌：合同签订后一年内，美克能源有限公司的股价每上涨1，则深蓝投资部交付曳子桑固定收益10万美金。与此相反，若美克能源每下跌1，则曳子桑交付深蓝固定收益10万美金。
合同一旦签订，曳子桑将首先支付深蓝投资约10万美金的服务费，同时，额外交付一笔100万的资金作为合约质押。
“这个曳子桑，年纪轻轻本事可不小！”绅仲正按着眉心，举重若轻地和低头看合约的樊恺闲扯，“三年前，他拿着自己的一百万美金作为启动资金，孤身闯入一级市场，短短两年间，硬生生让个人资产翻了七八倍不止，我估计他的个人资产现在有——”
说到这里，绅仲正伸出右手，朝樊恺比出整只手掌。
“此人投资风格极其激进，而且眼光奇准。看准某只股票后，就像围捕打猎的鹰一般，穷准猛打，不达目的绝不收手……。”
曳子桑是最近金融圈杀出的一匹黑马，樊恺也已经早有耳闻。听完绅仲正对他连声赞叹，樊恺从大堆文件中抬起头来，看向部长绅仲正，面色平静得堪称冷漠。
绅仲正顿了顿，放下办公桌上晃荡的脚，打直脊梁，正色对他说道：“但是樊恺，你也知道。我们作为大公司的战略投资部，当然不可能执行他那样激进的投资策略。我们要稳稳当当赚钱，不能够冒一丁点儿风险。”
“这也是我今天急着找你来商量的原因。”
樊恺嘴角不易察觉地撇了撇。果然，这只老狐狸，想吃肉还怕惹上一身骚。trs合约是一种司空见款的投融资模式，有各种风险对冲可供选择，完全可以对冲合约中风险，基本能保证稳赚不赔。
这老家伙不可能不知道。之所以让樊恺过来，不过是想多拉一个人下水。万分之一的可能投资失败，绅仲正就可以将责任一把子推到樊恺身上，保住自己在公司清清白白的名声。
感觉到绅仲正眼镜后目光闪烁，樊恺低头思考了下，抬头坦然回答道：“这份合约最大的风险，就在于明年美克能源股价真如曳子桑所预料的那样，持续上涨，每上涨1，我们将亏损10万美元，如果上涨50，我们最终将亏损500万美元。”
“所以呢？”绅仲正微笑，眼神怂恿着樊恺继续说下去。
“为了对冲风险，我们可以在市场上预先按合约标的额，买入相应数量的美克能源股票。”
绅仲正开始频频点头。
“如此操作，几乎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无论明年美克能源是涨是跌，我们都能稳赚不赔，最少也可以稳赚那10万美元的手续费。”樊恺不疾不徐下结论。
“这样操作好，稳稳当当赚佣金才是我们的最终目的？”绅仲正部长拍了拍大腿，冲樊恺竖起大拇指。
“不过，你能确保咱们这么做，就能规避合约的全部风险吗？”
“我看不出还有什么风险。”樊恺翻动着手中合约说道。
“那就按你说的去办，重新草拟一份正式合约。”
“但是——”
这边绅仲正趁热打铁，正要敲定此事，那边厢樊恺却慢条斯理，冲绅仲正摆了摆手，说道：“从风险投资角度分析，我并不同意签署这份合约。”
“为什么？”绅仲正怔了怔，“这份合约还有什么问题吗？”
“合约本身没有问题。”樊恺摇头说道：“这笔买卖最大的风险并不在合约本身。”
“那是因为？”绅仲正面现迷惑。
“合约最大的风险在签订这份合约的人。”樊恺直言不讳道：“和曳子桑做生意，他本人就是最大的风险。”
“绅部长您不可能不知道，这个曳子桑的启动资金是哪儿来的？曳子桑，自小无父无母，福利院中长大，倚靠助学贷款才勉强完成本科学业，之后进入投资公司从事销售工作，可以说是典型的白手起家。”
“这不正好说明他的能力吗？本科毕业后，曳子桑很快就被著名的夸克基金相中，进入里面工作不到一年，就表现出惊人的投资天赋，因此赚取了人生中第一桶金。”绅仲正挑眉接道。
“然而不过两年，就被sec察觉内幕交易，红牌罚下场。从此禁入所有投资相关的机构从事交易工作。”樊恺不动声色，针锋相对。
“即使如此，业内对他的投资天赋也是非常认可。”绅仲正沉不住气，和樊恺分辨道：“在这之后他的财富增值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业内对他的人品也颇为忌惮。”樊恺不遑多让，“我甚至不得不考虑，他为了签订这份合约，使用的手段是否合规。”
樊恺一通含沙射影，绅仲正脸色从白变红，从红变黑。
不过，绅仲正不愧是搏杀金融圈中几十年的老狐狸，很快他就镇定下来，拿起桌上水杯，喝了口水，缓和办公室中剑拔弩张的气氛，脸上努力挤出笑容，说道：“樊恺，你说的这些，我当然都知道。但是你也要明白，总部每年对我们都有额度指标，我们必须要把这钱花出去，到期后还得让钱带着利润安全回来。无论从那个角度上看，这份合约都是一份能满足我们要求的协议。”
樊恺知道刚才话说过头了，不再作声，只低头翻动手中文件。
“当然樊恺，我非常认可你的专业能力和意见。”绅仲耐着性子又说：“您是部里的风控主管，这份合约到底能不能签，最后怎么签，还是你说了算。可我必须提醒你，这样一份优质的合约，加上充足的质押，我们不该轻易否定。”
樊恺本人吃软不吃硬，绅仲正这样说，他也不便继续争执。只好答应绅仲正回去后再全面考察一下这份trs合约内容，以及这之中最重要的合约主体——曳子桑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