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章有情说16
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院子内气氛凝固。
温衡失魂落魄,从未如此挫败,他无法去憎恨张珍珍,只能迁怒于玄光。
“你能给珍珍什么呢?难道要让珍珍一辈子呸你窝在这山里?”
玄光一身新伤旧伤,好在还有内丹护着,救了一条小命,闻言也不同他争辩,连看都不屑看他一眼。
张珍珍扶着玄光坐下,听完他这番话,又忍不住冷笑,“多谢温少爷关心了。”
连她要的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满口深情。
温衡转头又把视线看向段三千三人,“诸位!妖怪就在此处!还在等什么?”
他已经出离愤怒,毫无理智了。
段三千受不了他的吵闹,伸手一点,他便只能干瞪眼,不能动也不能出声了。
玲珑眼在听闻他们一家的作为,早就不耐烦了,不禁对他翻了个白眼。段三千抱手不语不知情况,而元满为难的看着当事人,又想寻求段三千的意见。
“看我做甚?要么杀要么放,还用我教你?”段三千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
原本是应当这样的,虽然玄光还未真正杀害过生灵,但他的幻境又实在霸道,此时不楚,来日若无法栓住,必成大患。
只是,元满心性最为良善,他看不得可怜人,尤其是张珍珍这种从小可怜到大的人,如此种种,他便不忍心收了玄光了。
段三千看出元满的犹豫不决,有些失望,她走到玄光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你应当知道,人妖殊途。”
玄光脸色惨白,闻言低着头一时不言语。
“我只想陪她一程,百年之后,自当,”说到这他停顿片刻,“她自当投胎,我亦不会过多干预。”
张珍珍扯着他的袖子,与他对视一眼,彼此情谊在不言中。
段三千眼中情绪晦暗不明,她旁观过太多此类的场景,但大多以悲剧收场。
要么情谊坚持不到几年,要么在百年之后,仍要不顾一切去寻转世之人。
何其无趣。
灵犀生前曾言她生性带着凉薄,最适合不过吃这碗饭了。
段三千不置可否。
“不后悔?”
“不后悔。”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玄光坚定的迎着她的目光,点头。
对于玄光的执拗,她也不会劝解,这是他自己选的路。
段三千歪头打量着,仿佛在看一块肉,想着这块肉该如何下刀。
张珍珍被她的眼神吓到,“扑通”又跪到她的跟前。
“这位,这位仙人!求您放过玄光吧!”
“我怎么放呢?人妖不能相恋,他都做好为你付出一切的准备了。”
她的语气笃定,身后的元满神情古怪。
张珍珍满脸悲情,有些决绝的看一眼玄光,“奴家愿与他分开,求仙人,饶他一命!”
真好,他们真成了来棒打鸳鸯的了,不远处的玲珑不禁感叹。
“珍珍!你…你不要我了吗?”玄光如今痛得动弹不得,闻言更是心绞了一般。
他想起雪地里孤苦无依,和山洞里喋喋不休的人,这新搭好的茅草屋和夏天成荫的葡萄。
“我……”
“行了!”段三千看得不耐烦,搁这上演什么悲情戏码呢!
“你的幻境,我从此封存,从今往后,你不得使用,你认是不认?”
玄光眸光瞬间发亮,“认!您尽管封!”
段三千嗤笑,也不客气,把手放在他的头顶,缓缓闭上眼睛,嘴里念着什么。
不稍一会儿,玄光便感觉体内被上了一把锁似的,被禁锢住了。犹如一头狼,被拴上了锁链。
但他甘之如饴。
“多谢段楼主。”
段三千懒得管他们的感情官司,只出声警告,“希望以后你不要再落到我手上。”
玄光龇牙冲她笑,又伸手握住张珍珍的手,再不放开。
张珍珍红着眼,与他闹别扭一般不理会他,却也不挣脱。
“各自选择,好自为之。”说完,段三千再不看他们,转身走向温衡。
温衡满眼的不甘心,如果他能开口,怕是得骂人了。
“温少爷,回吧。”
瞬间,温衡的眼前一黑,醒来便看到自家的屋顶,身旁是娘亲的熟悉面孔。
“娘,我怎么了?”温衡迷茫的开口,对上她娘担忧又惊讶的神情。
但她只惊讶了一会,便自然的搪塞过去了。自后,温少爷仿佛恢复了之前的样子,也再没提过张珍珍。
温家里也再未有人提及。
只是温少爷落下了一个毛病,他每晚都会入梦,梦境可怕极了。他梦到他的心脏被掏了出来,梦到他死了,腐虫爬满了全身。
温衡每天夜里都会被吓醒,再不能睡,一旦入睡,便会做这个梦。
温少爷整日神情恍惚,满脸沧桑。
温太太看着儿子这般模样,郁郁寡欢,疑心是不是当真没了张珍珍的八字压着,温衡便不行了。
但这只是温家噩梦的开始而已。
这是后话了,此时,送走温衡后,段三千三人也转身走出这桃源小院。
“还好还好,差点就以为咱们是反派了呢。”玲珑终究是忍不住再次感叹。
“唔…”元满还是迟疑,“楼主,就这么放过这狼妖,可以吗?”
段三千无所谓地道,“谁知道呢?”
“万一他残害……”
“那你转身回去,一刀了解了他。”
元满便不说话了。
段三千其实有点怀疑,元满是否真的适合去学这些。他越发优柔寡断,又太有共情力,这都不是好事。
元满看她脸色不高兴,又想到此次本来委托是他在办,虽然委托人不怎么样,但结果还得楼主出手,一时有些心虚。
“罢了,与其忧患,不如及时行乐。”段三千大手一挥,想太多也不是她的风格。
“楼主!扶灵居!拍卖会啊!”玲珑突然想起来。
段三千抬头看看天色,现在回去,能赶上开场。
只元满还有疑问,“楼主,什么时候开始,这世道不能人妖相恋了?”
这就是他方才感到古怪的地方,也没听过这规矩啊?谁立的?管的着吗?
段三千微笑,“骗一骗新出世的小妖怪和小姑娘嘛!”
元满和玲珑无语,您真行!
————
又一年春。
雪才刚化,屋子又新换了一茬茅草,院里的桂花树已经长成参天大树了,每年中秋前后都能有好收成。
葡萄树早就枯死了,原来的位置立了块坟茔。
“吱嘎。”
屋子的门被打开,门里走出一灰衣人,出了院门后,没多久便又回来了,只手上多了一枝桃花。
桃花开得绚丽,还沾着露水,被他轻轻
放在坟茔边上。
“珍珍,昨夜睡的好吗?”语气温柔,低声呢喃,怕惊醒了谁一般。
坟茔里埋葬的,正是早已去世的张珍珍,而这个一脸温柔的男人,自然就是玄光了。
玄光满头华发,眼神能掐出水来。
“真小气啊,昨夜也没有入梦。” 话落,有风路过,像在回应他的话似的。
彼时张珍珍已经故去十多年了,玄光十年如一日的每天清晨都要在她坟前说说话。
山中清净,不知岁月。
巳时他进城,去买张珍珍最喜爱的糕点,路上下起了雨,他无奈躲进了一家茶楼。
“客官里边请!”店小二热情的请了他进去,在临窗的桌子上坐下。
点了一壶茶一碟茶点,玄光望着漫雨的街口,像无数鲁原的百姓,完美融入。
只是他有些牵挂家里,珍珍不大喜爱下雨,总说下雨湿漉漉的不舒坦。
“哎哟哪来的行乞的!快走快走!”门口处传来店小二的驱赶声。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是一衣衫褴褛的老头,疯疯癫癫的,对店小二的驱逐不甚在意,只窝在角落不肯离去,呆呆的望着雨帘。
“去去去!走远点走远点!”店小二冲他招手,在他脚边扔了两块糕点。
那乞丐原本还平静无波,看着落在脚边的糕点,突然发疯。
“我不是!我不是有意的!珍珍啊!我不是有意的!”
玄光听到他的疯叫看过来,听清他说得话时,脸色顿时沉下来。
竟是温衡!
温家于十几年前彻底垮了的,温宅易手,只剩温衡沦落街头。当时的他已然整日疯癫,嘴里时常念叨着“心脏没了,”“好疼啊好疼啊!”再有就是“珍珍也错了”之类的。
玄光曾特意去看过一次,心情无比舒爽,恨不得仰头大笑。只那会儿珍珍刚刚离世,他想到这眼圈又红了,在看温衡的报应,竟也笑不出来。
不想时隔多年,竟又偶遇。
玄光看着他大叫,又看到地上的糕点,知道他又犯癔症了。
奇怪的是,他非但没有作恶者受到报应的欣喜,只有无边的怀念。
珍珍如果还在,定会与他在屋檐下,煮上一壶茶,放上各色果子。她在做针线,他便托着头看她,如此消磨一整天。
想到这,他再也坐不住,冒雨出了门去,路过还在大喊大叫的温衡时,目不斜视的过去了,
倒是乞丐看着有些熟悉的面孔,恢复了一丝清明,冲着玄光的背影大喊。
“珍珍!你去哪里!”
“珍珍!你不要我了吗?”
其余大部分都习惯了,有不少人认得他就是当年温家那位少爷,不免有些唏嘘。
玄光冒雨而归,全身湿透,只怀里用油纸包着的糕点还干爽。
院里仍旧一派祥和,早上刚采的桃花还没有败落,在雨里获得了一份生机。
“珍珍,我买了你最爱的糕点!你…”他想像平日那边扬着笑同她讲当日的见闻,今日却莫名哽咽。
也许是因为下雨了,也许是因为今天碰上了可恨的温衡,也许是因为,他今日格外的意识到,珍珍不在了。
他耷拉着肩膀,如丧家之犬,失魂落魄的站在雨里。
身后突然传来声响,是雨水打在油纸伞上的声响。
玄光皱着眉头回头,不明白此时会有谁会光顾这小院。
“哎哟,这桂花树长得真高大。”来人撑着伞,一身鹅黄,仰头赞赏。
“段楼主?”玄光不可置信,声音沙哑。
段三千转过头,笑容一如当年,容貌不改,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小院。
“进来吧,别杵在那了。”说着便收了伞进屋了,十分自然,仿佛他才是这小院的主人似的。
玄光不明所以,呆滞的挪着僵硬的身体回屋里。
等他收拾干净出来,段三千已经自来熟的煮了茶,还有闲情逸致观赏了一番桌子上的水仙。
玄光莫名有些忐忑,他骨子里有对段三千的畏惧,抿了抿唇上前。
“好了,”段三千抬头,对着他招手,“快坐。”
玄光脖颈僵硬,木然的露出一抹笑。
“段楼主此番前来是?”坐下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对她的来意不免忐忑。
段三千饮了一口热茶,立在窗口,这处刚好能看到窗外的坟茔。
玄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色顿时变得温柔。
她回头瞧见他的神情,暗自摇头。
“她竟如此。”话是遗憾话,语气是司空见惯了。
“无妨。”他抬手抚了一把水仙,再不见方才雨里的失魂落魄。
两人一时无话,段三千把茶杯搁下,开口道,“我来解你的幻境。”
玄光闻言错愕的抬头,他都要遗忘自己还会这手呢。
只是错愕过后,莫名还有点不安,“楼主为何突然…”
“不必多想,我来只是解封印而来,至于你今后何去何从,这是你自己的事。”段三千抬手制止他的胡思乱想。
值得欣慰的是,玄光这几十年里,没有犯下什么过错落在她手里,至于幻境解开封印之后,他要干什么,未来如何,自有天命。
玄光呆愣的点点头,不甚在意的模样。
段三千也不管他如何,把手放在他的头顶,不用一会儿便解开了。
此次的目的完成,她也要告辞了。
“段楼主…”玄光突然开口唤住她,“她转世了吗?”
段三千习惯的背着手,神色淡淡的看他,“何必如此痴缠。”
玄光低头,一头的华发,再不似从前的少年。
“此处往东三百里,有棵百年的梧桐,你有兴致可以去瞧瞧。”
玄光惊喜的抬头,段三千早已打伞离去。
院里彼时雨声渐小,有放晴的迹象。
有情人,终会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