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时间不停,所有人都在成熟
卢明是个很沉得住气的人,即便心里对文翩然有老大的意见,依旧强忍着没有发作。
且等回到自家自盘上再说,家丑不外扬么。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卢明出去买早饭的时候,前台还殷殷地望着他,目光中透露出憋不住想出谋划策的跃跃欲试,被他淡定无视了。
他就是这样大度的人,都是岳母教得好!
至于早餐文翩然吃不吃得惯,那就不关他事了。有朋自远方来,他可是尽心招待过的,买的全是当地历史悠久的名小吃,出了这个地界儿再吃不到这样正宗的,不吃算是白来一趟,不能叫客人留下遗憾。
人生嘛,总得酸甜苦辣咸多体验体验,龙虎斗什么的再猎奇,总不会比外地人初去京城喝豆汁更上头,他真是一片好心来着。
文翩然有点娇气的,甚至可以说是娇生惯养着长大,一直嫌出去旅游坐车太累,宁愿窝在家里头舒舒服服看电视,不是,是约朋友一起出去跳舞,压根不在乎小姐妹炫耀的话题。
当然了,坐飞机出国玩她是肯的,因而心里头也不怵谁。
这还是她头一次坐这么远的火车,即便托家里头的关系换了最好的卧铺票,依旧坐得她哪哪都不如意,咣当得她脑仁疼,下了火车还觉得耳朵边不清净。
晚饭不怎么合心意,她也没什么胃口,陪着俩侄女随意叼搭两口就放了筷子。
一晚上也没睡好,宾馆的床太硬,被子的气味也不好闻,枕头更不对劲,咋枕都不舒服,差点失眠。
一大早被叫起来,满肚子的起床气也不知道向谁发,越看卢明越不顺眼,总觉得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可伸手不打笑脸人,大庭广众的,她也不好一点面子不给,勉为其难地尝了一筷子他特意买来的早点。
然后,没忍住,喷了。
那都什么鬼玩意儿!是人吃的东西?
文翩然发誓她没有故意找茬的意思,更没有看不起谁,只是就事论事,耿直地表白内心真实想法。
可谁知道就像是捅了马蜂窝一样,得了一堆白眼。
别以为她听不懂粤语,团里有个两广这边的同事追求过她几年,特意教过她一点家乡话,她连蒙带猜也知道他们就是在说她!
凭什么,她又没说错,难吃就是难吃,他们是没吃过好东西吗?南蛮子,没见识!
偏偏卢明多管闲事地替她跟人道歉,软骨头一个,脸皮不值钱的么?
还有俩侄女也不争气,红个脸鹌鹑似的跟着低头,半点不像他们文家人!还是被岑迎春那女人给教坏了,气人!
口不择言惹了众怒被千夫所指的文翩然,到底自持教养,做不来当众跟人嚷架的泼妇行径,只好灰溜溜先撤了。
主要是当地方言太难懂,团里那谁一定是别有用心教了她假的粤语,至少也是掺了水分的。
话都听不懂,怎么有针对性地反击?那不鸡同鸭讲么?憋屈!
“我一定是跟这个破地方犯冲!”
文翩然怒气冲冲上车,一屁股坐上后排,抬起纤纤玉指揉着抽痛的太阳穴,话里满是怨气。
文灵文毓小姐妹俩看着浑身似乎散发着黑气的姑姑,不敢动。
文翩然瞅着俩小叛徒就来气,可又懒得教训她们,朽木不可雕也。
“会不会开车?磨磨唧唧的,懒驴拉磨呢?”
狭小的车厢内坐着三个令她不喜的人,文翩然简直难以呼吸,一股子怒气排山倒海般朝着祸头子冲去。
都是这混蛋的错!连个早餐都买不好,还能干个啥?
卢明自后视镜瞥她一眼,目光淡淡的。
文翩然乍然心跳一顿,恍然有种被二哥瞪着教训的错觉,随即就是一怒。
他算是个什么东西,一个看大门的破保安,哪配跟二哥比?怕不是个小混混吧?
文翩然鄙夷地斜他一眼,懒得跟他多说,浪费感情。
视线不经意瞥见车外侧后视镜,良好的视力让她清晰地捕捉到后头人对着车子指指点点撇嘴鄙夷的情形。
那一瞬间,文翩然似乎无师自通了唇语,就连晦涩的南省土话都能无障碍般响在她耳畔,骂得别提多粗鄙难听……
“快点开,加速加速!会不会开车啊你?”
文翩然心浮气躁地训斥,恨不得光速离开这个令她倍感不适的地方。
这里肯定跟她犯冲,没一处如意!
不,肯定是岑迎春那女人跟她八字不合,就不该来找她。
文翩然心里头熟练地甩锅,没留神车子猛地提速转弯,她差点被强大的惯性甩出车窗外头去!
“你会不会开车?想谋杀啊!”
文翩然脑袋砰地撞上后车门,眼前黑了片刻,痛地嘶了一声,随即就是咒骂连连。
文灵一脸惊魂未定,细胳膊本能地揽住妹妹,低头护住她的小脑袋,身前被安全带勒得有些不舒服。
卢明安抚地冲后头老实系着安全带的文灵小姐妹俩笑笑,才淡淡望向一脸恼怒的文翩然。
“不是你要加速?着急上火的我还以为你发现了什么危险,这才听了你的。没事儿别瞎指挥,路况我熟。还有,系上安全带。”
客客气气解释完,他又自以为小声地嘀咕:
“没坐过汽车么,咋咋呼呼的,当你家炕头呢?有指使人的瘾咋不去当交警,交通法会背不?晦气。”
“你!”
文翩然气得小脸又红又白,就要发作。
卢明哪会给她机会,一踩油门上了国道,皱眉严肃提醒:
“系上安全带!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安全当儿戏。还不如俩孩子懂事,啧。”
被当做对照组的文灵姐俩一缩脖子,没敢吭声。
姐夫好勇,敢跟小姑呛声!在奶家,她们都得让着小姑的。
文翩然娇气到有些小骄纵,却不是个会吵架的,平时也没几个没眼色的当面跟她吵。
这会儿被噎得不行,脑子里一片空白,眼泪水都要滚出来了。
卢明可不会惯着她,大大咧咧问:
“你不是要哭吧?我没欺负你吧?你可不能讹人。是你自己刚才非逼着我快开加速的,我可都是听了你的,没道理反过来怨我吧?我还提醒你系安全带注意安全,都是为你好!”
文翩然本就被气得脑子发昏,这会儿被他连珠炮似的一顿输出,更歇菜了。
可骨子里的骄傲却不允许她在敌人面前示弱,于是猛地一扭头看向窗外,竭力忍住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只留给对方一个高傲矜贵的背影。
姑奶奶不屑跟尔等屁民争论!
卢明自后视镜淡淡瞥她一眼,没有乘胜追击,视线转向鹌鹑似的文灵姐妹俩,露出一抹微笑:
“别怕,我开车很稳的,刚才那只是个意外。你们坐好,后面书包里有吃的。”
文灵勉强挤出个怯生生的笑,小小声说谢谢,眼角余光紧张地打量身侧明显在闹别扭的小姑。
也不知道这回谁要当这个出气包,不会是她俩吧?有姐夫在,小姑应该不会太过分,回去还有她妈,总不会眼睁睁看着她们受欺负的。
再说小姑也很爱面子,当着外人的面,总会收敛一点,说不定会忍下来,攒着回京城后跟奶告状……
文灵抿抿嘴,心里头沉甸甸的。
以前在乡下住的时候,她并不会想这么多;可去京城住了才几个月,尤其去剧组锻炼一回,她被迫学了些眉眼高低,迅速成长起来。
人长大了是不是就会越来越不快乐?可细想想似乎也没有多少真值得伤心的事情。
文灵心下叹口气,扶着妹妹坐好,从兜里摸出颗大白兔塞她嘴里。
吃吧吃吧,嘴巴占上少惹祸。小孩子那种无忧无虑吃饱喝足万事不愁的幸福时光,也就这两年了,要珍惜。
一路安静到诡异地开车回去,气氛压抑到没心没肺的文毓小朋友都不敢造次,老实地吃东西玩手指头,努力降低存在感。
卢明车技是专门训练过的,确实开得又快又好。
文翩然不知道是姿势不对,还是水土不服,中途居然开始晕车了。可她硬是强忍着不吭声,犟得很。
卢明便当做没看到,不给她借题发挥的余地。
好容易到了地头,卢明熄火停车,说声到了,捞起副驾上鼓鼓囊囊的书包下车,里头有他给家里人买的礼物。
文毓迫不及待开门下车,劫后余生一般呼出口气,满眼新奇地打量周遭。
“这就是我妈单位?咦,还有人在学英语?”
朗朗读书声入耳,卢明瞄了眼旁边的小白楼,精准地从某扇开着的窗户里,瞥见自家媳妇的身影。
自打生过孩子后,媳妇身条丰腴了些,更有韵味了。
“嗯,旁边这个补习班也是你妈办的,不单单教英语,学校里的课全都教,学校里没有的也教,和京城那边的少年宫差不多。”
文毓顿时来了兴趣,眼睛亮亮地问:
“有教画画的吗?请的哪个老师?”
卢明还真知道,如数家珍:
“那老师可多了,教国画的是龚爱莲和汪正明,教油画的是夏帆,教水粉的是徐天一,教漫画的是赵凤英,还有专门教幼儿启蒙的元卉,你都听说过没有?”
这些老师有退休后受聘过来发挥余热的,有才毕业的大学毕业生,文毓一个没人腿高的小丫头,还真未必能知道。
文毓小嘴张得跟眼睛一样圆,一脸的做梦神情:
“我,我当然听说过啊!他们这些老师都很有名的,好多人求着想拜师都找不着门,他们就在这教小孩儿?”
卢明听出来小姑娘语气里的不敢置信与隐隐的愤懑不平,没忍住伸手摸摸她的头顶,肯定地说:
“是的,他们都在这里工作,如假包换。”
文毓咽口唾沫,一脸渴求:
“我能去听课吗?我保证乖乖的不捣乱!”
卢明点下头大包大揽:
“你不累的话,现在就可以去。”
文毓兴奋地喊声万岁,抓起自己的书包,撒欢似的跑走。
“毓毓你上哪去?”
文灵落后一步拿着行李包下车,就看见小妹撒欢的背影,着急地喊她一声。
卢明安抚她说:
“别担心,这里都是学生在上课,很安全的。叫她玩去吧,回头老师会送她回来,这补习班也是你妈开的。”
文灵倒是知道的多一些,她妈信里头提过一句,她记住了。
可是妹妹刚过来就跑去玩,连亲妈都不见一面,这样好么,会不会显得没礼貌?
文灵迟疑的当儿,文翩然也缓过那股难受劲儿,白着脸下来,恹恹地扫一眼周遭,挑拣个上风口站着,嫌弃地撇撇嘴,却没开口讥讽,生怕不小心吐出来,那多丢脸。
岑迎春接到门卫通知迎出来,撞见的就是这副称不上多和谐的场景。
“回来了?路上顺利吧?”
岑迎春视线扫过神情些微古怪的姑侄俩,没见着小闺女,诧异地冲女婿扬扬眉询问。
卢明乐呵呵地答:
“一路上挺顺利的,就是昨晚在宾馆睡得不舒服,还想我儿子了。”
说着一指小白楼:
“小妹去找美术老师听课了,拦都拦不住,这股子学习的劲头可真了不得,将来说不定能当大画家。”
岑迎春跟着瞥过去一眼,想起小闺女上辈子还在国外画廊展出过作品,眼中浮现一点笑意:
“小孩子不禁夸,学门手艺罢了,能养家糊口就不错。”
说起来,上辈子小女婿还是个美术老师,小俩口情投意合的,打小处出来的情分,那叫个妇唱夫随,生出来的孩子也教育得很好,小小年纪就展示出不俗的艺术天赋。
就是都跟她不亲近。
也不知道这辈子她二话不说将人送走,有没有斩断俩闺女的姻缘红线,文家或许会做主另牵个高枝?许海燕已经没了,文钟肯定要另找的。
嗐,想那么远干啥,儿孙自有儿孙福。
岑迎春收拾起思绪,冲有些拘谨的大闺女点点头,微笑着接过她手里的行李包:
“坐一路车累了吧?你想先回宿舍歇歇,还是去我办公室坐坐?我今天有点忙,待会儿要去开个会,中午你先跟着你杜鹃姐在食堂吃,下午我就回来了。”
文灵懂事地点点头,伸手去抢行李包:
“我都行。妈我来拿吧,这个重。”
岑迎春意外地看着她懂事的表现,眼底浮现一抹真实的笑意。
远香近臭,孩子知道心疼妈了。
“不重,我拎得动。坐火车挺累的吧?以后提速就好一点了。”
卢明见娘俩说得和睦,顺手接过行李包,轻飘飘跟拎了袋空气似的,半点不吃力。
岑迎春笑看他一眼,对女婿的小心眼心知肚明,这是替她撑腰出气呢,她也不是没晚辈孝顺关怀的意思。
卢明嘿嘿一笑,说声“我给送回家去”,扭头大步走开。
岑迎春知道他是急着回家看儿子,笑眯眯的没拦人。
暑假学生来报班上课的多,老师人手吃紧,杜鹃这样的优秀骨干就得顶上,回家给孩子喂奶都得课间抽空跑一趟,就连卢明出趟差没在家,她都没能请假在家看孩子。
卢玉京小朋友被暂时托给了邻居林大妈照顾,昨天晚上岑迎春带着睡的,今天上班又托了出去,都是熟人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岑迎春倒是考虑过开托儿所,只是事情实在太多,腾不开手来做培训,人手短缺,就先算了。
主要是孩子也不多,需求暂时没那么急。
说起来,这里原本只不过是个贫穷的小渔村来着,人烟稀少,还是他们过来之后,才一点点地建设起来,有那么点开荒的意思,还挺有成就感的。
只是距离她构想中的特色民宿还差着,小剧场背后还在施工,这几个月赚来的钱基本全投了进去。
这么一算,她还是个穷人。
好在吃喝不愁,岑迎春很满足。
娘俩嘘寒问暖两句,旁边被冷落的文翩然不干了:
“喂,你俩有完没完,没见这还杵着个大活人吗?搁我这演什么母慈女孝的戏码,当谁不知道谁呢。贵客临门,不知道迎进去沏茶待客?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就这还当领导呢,村货!”
得,缓过一口气来,她又能叭叭了。
处了两辈子,岑迎春哪会不知道她那点德性,压根没往心里头去,脸上笑容一收,公事公办冲她伸手要握:
“总政团的文同志是吧?欢迎莅临指导工作。小王,你来接待一下文同志,我开会立马要走。”
小王是新招的文员,本省这边过来下乡的知青,高中毕业,长了一张喜气迎人的脸,亲和度满分。
听见领导喊她,立马小跑着过来,端着一脸喜气洋洋的笑跟文翩然握手,讨喜的话不要钱地往外冒,没两三下就把傲气的文翩然给捋顺了毛,带着往办公室那头去了。
文灵看得叹为观止,人才啊!
“妈,这个小王,厉害。”文灵咋舌,暗戳戳竖大拇指。
她小姑那么难搞的人,居然这么快就给搞定!
岑迎春莞尔一笑,没挑破文翩然的色厉内荏,抬起手腕看看表,歉意地冲大闺女笑笑:
“我这真得去开会了,叫小张陪着你,你有事跟她说就行,别客气。”
岑迎春喊过小张,简单吩咐两句,匆匆坐车走了。
文灵略有些拘谨地跟小张回宿舍,她妈不在,她觉得去办公室有些不方便。
小张是个热情的姑娘,说话跟唱歌似的,京城过来的知青,也不知道为啥没急着返程。俩姑娘很有些共同语言,聊几句文灵参演的那部电影,很快就互相熟悉了。
“我妈看过我演的电影没,她怎么说的?”
这是文灵的一个心结,终于逮到机会打听。
年初电影上映的时候,恰好赶上她妈带人下哨所拥军慰问,一忙就是一个来月,她电影都要下画了,估计她妈是没空看的。
那可是她拍的第一部电影,很用心的!
张萌对上小姑娘忐忑又期待的眼神,爽朗一笑,脑袋后扎着的高马尾随着脚步一跳一跳的,满满的青春活力。
“看了呀,团长组织我们全体职工看电影,就搁我们小剧场放,连放三天,还请观众免费观看,大家反响都很不错。
你在我们这块儿也算是个小名人了,大家伙都知道我们团长有个当电影明星的闺女,夸你那个角色演得好,把受压迫敢于反抗又热爱生活的小曼给演活了,看着你受苦遭罪就心疼。”
文灵脸被夸得红了,嘴角却情不自禁地上扬,强装镇定地谦虚道:
“哪里有你们说得这样好,这是我演的第一部电影,还有很多缺点,我还需要多多学习进步。”
小张爽朗笑说:
“好就是好,咱们都有眼睛看着呢。用团长的话说,有些人就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天生就是干那一行的,你这就是选对路子了,过分的谦虚可就是骄傲了啊。”
文灵红着脸,眼睛里似是蕴藏了小星星,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
她妈跟人这样夸她了?是不是有点以她为傲的意思?她妈真不生她气了吧?
文灵心里一阵松快,整个人越发活泛起来,叽叽喳喳像只快活的小鸟,对这里的一切全都好奇。
她妈的新生活好像很有趣!
岑迎春连打俩喷嚏,掏出手绢压着口鼻,歉意地冲开车的司机笑笑,低头继续看手里的发言稿。
市里评选优秀集体,新时代入围了,她要上台做个演讲,还真有点紧张。
说起来,这还不到年底,突然整出来这么一出,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联想起刚刚倒台不久的数字帮,岑迎春暗戳戳地阴谋论了,猜想这或许是争权夺利几方博弈的小战场,而她就是其中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
嗯,也可能是冲着她身后的顾朝夕来的?
说起来,顾朝夕最近动静真的挺大,抓捕不少携款出逃的不法分子,截获大笔不义之财,据说还有想把珍贵文物弄去海外的,也是丧了良心,幸好被海关严查扣下,避免不可挽回的重大损失。
但这些也只是明面上的功绩,背地里走私的违法勾当肯定还存在。
顾朝夕这波功劳太扎眼,动了不少人的利益,想整他的自然不在少数,她这个绯闻对象被殃及池鱼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得多加小心哪。
官场上的腥风血雨都是不动声色的,不留神就能粉身碎骨。她倒是不怵,就是怕连累别人。
咦,这是在套娃?
岑迎春苦中作乐,收拢心思重新投入演讲稿中去。
不管怎样,这是他们新时代露脸的机会,她绝不能搞砸。
就算真是某些人的阳谋,她相信以顾朝夕的老谋深算,未必不能应付过去;打了小的还有老的,顾朝夕背后又不是没人,怕啥?
再说了,这些目前还都只是她的脑补,说不定是她想多了,人家只是单纯地想要弘扬新风,给百废待兴的城市注入一股勃勃的生机,带动各行各业行动起来,有竞争才有进步嘛。
这个评奖就是不错的激励措施,不管背地里有没有暗箱操作,总能达到不错的正面激励效果,比单纯画饼强。
就跟她当初想弄的那个排行榜差不多,可惜被没收了。
岑迎春颇有些遗憾,再次清醒地认识到她不是小说里的主角,没有跺跺脚八方来拜的霸气侧漏。
也不知道顾朝夕是把那点子彻底束之高阁了,还是另有安排,就算是她抄袭借鉴来的,毕竟还是个好东西,弃之可惜了。
一路胡思乱想着去了市委,岑迎春打点精神,以饱满的精神状态接受领导检阅,同时也见到了其他与会人员。
怎么说呢,就还有些怪怪的。
尤其那位满头霜华却还姿态优雅的女领导,看她那副众星拱月的架势,就知道其分量很重。
可这么位大领导,却亲切拉着她话了不短时间的家常,要不是对方气度过人言语风趣,她都要当人家在盘查她户口了。
其他人就没这待遇。
甚至就连几位市里的领导,也都频频给她使眼色,意思很明显,顺着人家话头说,不能让人家恼了。
岑迎春活过一辈子,不是半点不懂眼色的人,俗话说得好,人老成精么,咳咳。
岑迎春倍加小心跟人家说话应酬,有一说一绝不弄虚作假,谦虚谨慎绝不张狂浮夸,摆足了劳动人民出身根正苗红创业者的本色,尽量叫人别挑出毛病来。
至于会不会被人笑是泥腿子?嗐,这会儿虽说运动结束了,不讲贫下中农那一套了,但依旧光荣着呢,谁敢笑话?
文翩然那个脑子不清楚的除外,不过她也只是针对岑迎春个人罢了,瞧不起自己这个癞□□吃了天鹅肉的前三嫂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和别人无关。
说远了。
总之,在这位女领导的青眼下,岑迎春被动出了一把风头。
好在她沉得住气,没掉链子,演讲超常发挥,赢得满堂彩,最后不出所料地抱了奖状奖品回去,还跟领导们合了影,据说要上明天的早报。
回来的路上,岑迎春揉着快笑僵了的脸颊,默默复盘,品咂出一二意思来。
总觉得,有点像是丑媳妇见公婆?
她扬扬眉,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想着回去就给顾朝夕去个电话,报备一下。
风雨欲来风满楼,饶是政治敏感度不高如她,也觉出些不对来。
对了,那位女领导还特意提了一嘴她上交的那株变异水稻,对旁边作陪的市领导着实夸了她两句。
当时岑迎春脑子一激灵,没敢真领了这功劳。毕竟这会儿还干大集体,十八个红手印的故事还得等到明年冬天才会发生,这会儿她个人可不敢贪功。
灵机一动之下,她直接把自己雇人开垦的荒地挂靠到了自家单位名下,想着回去就把手续办齐全,不留漏洞。
真要较真起来,她之前买地雇人耕种的名声传出来,她都是要挨批的!
不用想,给她兜住这揽子破事的,还是顾朝夕。不过这要是真被人逮住攻击,也是妥妥的一个把柄,拔出萝卜带出泥的,也跑不了他。
岑迎春当时冷汗都下来了,无比庆幸当初顾朝夕的远见,不让她直接给钱给粮票,而是押后找机会还人情。
这样一来,事情的性质就变了,甚至不能叫以物易物,而是社员之间的互帮互助,说起来就好听多了。
虽然大家心里头都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但只要能糊弄过去。
也幸好,顾朝夕罩得住,没人找茬。
可能是天高皇帝远吧,这边斗争氛围本身也不咋浓烈,因而叫她潜意识里也放松起来,回想起来,办了好些个不恰当的事情。
想必顾朝夕收尾得也不很轻松,他却从来没抱怨过。
岑迎春诡异地联想到一个陌生的词语,宠溺,然后情不自禁地又哆嗦一下,被自己肉麻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回了单位,岑迎春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匆匆忙忙查漏补缺。
几十亩地挂靠过来倒不是啥难事,她自己个儿写个条子盖上公章就行。
她还特意立了个试验田的名目,赶工写了一篇科学育种合理施肥加强管理的文章作为辅证,连同缴纳公粮的凭证一起,郑重拿个新的牛皮纸文件袋装好,以备检查。
觉得不够,她又伏案写了篇关于稻田养鱼的设想报告,同样放了进去。
这会儿稻花鱼小龙虾之类的还没上市,给她钻个空子,证明她弄这个试验田真的很正经,而非是她在谋私利挖社会主义墙角。
弄完这些她松口气,又给顾朝夕单位摇个电话,这回还是没找着人,只得接着留言后挂断。
有道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岑老太太面对不熟悉的官面文章,心里还有些没底,着实想找行家把把关。
顾朝夕没空,她也信不过别人,只得暂时压下心思,绞尽脑汁先自己想辙。
枪打出头鸟,今天这个奖一领,她算是被架在火上烤了,不谨慎不行。
嗯,拍照的时候,她还站了c位,就站在前排坐着的女领导身后,你敢想?
这要是被一心想着上进的红眼病瞧见,还不得挖空心思搞她?
岑迎春头疼地揉揉额角,琢磨着她这一身的漏洞该咋补。
地的事情她暂时想不到其他需要弥补的地方;单位这头税交得足足的,小剧场最近还是以话剧为主,但是节目内容还是得再把控得严一些。
尤其是某些相声类节目,现场跟观众互动的时候要注意分寸,不能擦边,万一被人举报三俗,也是桩麻烦事。
还有辅导班那边,一定要注意老师们跟异性学生之间的接触距离,手把手教学的时候必须得有其他人在场,且要态度端正严肃,有必要时考虑戴上手套或者拿个教鞭啥的,尽量避免误会。
对了,还有最令人头疼的霸凌问题,一定要将苗头扼杀在摇篮之中。保安队可以再多招些人,校内外加强巡逻,杜绝打架斗殴甚至拐带抢劫等等不良违法事件的发生……
越想越多,岑迎春几乎快要草木皆兵。
幸好,顾朝夕的电话及时回了过来。
耐心听完岑迎春所有顾虑,顾朝夕表示,考虑得很周到,他还有一二三点补充。
岑迎春听着他电话里不疾不徐略略有些失真的声音,不知不觉,心头那点隐隐的焦虑散了。
看着手底下补充过后的记录,岑迎春手里钢笔花哨地转了一圈,声音轻快起来:
“行,我都记下来了,就按照你说得办。”
她自认为是个不错的执行者,照葫芦画瓢还是会的。
殊不知在顾朝夕认知里,她却是个很有想法的人,敢想敢干,很适合做管理者,也很适合他。
“尽管放心大胆地去做,有我给你兜底,不怕。”
顾朝夕捏捏疲惫的眉心,睁开眼注视桌上相框,里头是她跟小宝的合照,笑容如同暖阳般煦暖。
“对了,我今天还得加夜班回不去,小宝还要你帮忙带着,费心了。晚上我给叫几个菜回去,给你们加个餐,回头不忙了,我带你们出去好好玩一玩。文灵文毓姐俩没啥忌口的吧?”
岑迎春听出他话里头满满的爱屋及乌,心情极为不错,简单说明俩闺女饮食上的偏好,郑重道谢。
顾朝夕又叮嘱几句,挂上电话。
岑迎春盯着电话发了会儿呆,回神后洒然一笑,不再作茧自缚。
顺其自然吧,除死无大事。
其实对她来说,死也不算啥大事。
那还纠结个啥?
岑迎春从头细看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思索斟酌过后,打内线通知开会。
小张有眼力见地抽空汇报了文灵姐妹俩以及文翩然的行踪,就还算安分吧。
岑迎春自忖事无不可对人言,也由着她们去,在她这一亩三分地上,总不会闹出什么乱子。
目前迫在眉睫的是后天的晚会演出。省领导点名要看他们的节目,还必须是话剧节选片段,演好了还有后续演出机会。
文联的宋干事私底下跟她透露,有希望将整台话剧搬上荧幕进行正式录制!
机会不容错过,这可是实打实的功绩,更是她来世上两遭的印迹,意义重大。
岑迎春觉得再如何重视都不为过,开会!
岑迎春这边兴头头地开会,顾朝夕那头更没闲着,工作之余还富有余力地安排了不少事下去。
岑迎春这边会还没开完,就接到上头电话通知,说是他们农场的申请报告批下来了,叫尽快过去办手续。
岑迎春眨眨眼,不动声色地旁敲侧击,确认来电无误,心里头一阵惊喜,挂上电话就将喜讯公布。
创办农场,就等于将他们单位划归到正式编制内,彻底从私营转为集体,不需要挂靠上级单位,就连她那上百亩的地全都过了明路,实在是一招妙棋!
岑迎春用脚指头想都能猜到,这肯定又是顾朝夕的手笔。
只能说,姜还是老的辣啊。不愧是在最核心层混过的,这能力这水平,厉害。
欠下人家这么大一人情,有些不好还呀。
岑迎春苦恼地转一圈钢笔,嘴角弧度怎么都压不下去。
要不,把她脑子里那些种地养殖的经验全写出来给他?他那么有本事,说不定能把她记着的那些不知道现在面没面世的化肥农药疫苗全给弄出来,还不会泄密害她。
她也就这点东西值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