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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扶弟魔姐姐觉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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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息。”

    岑迎春轻哼一声,下地带上大敞四开的屋门,打开板箱,拿出一身干净衣裳换上。

    “这都啥啊,这么丑。”

    岑迎春不满地扯扯蓝底碎花褂子肥大的腰身,甩甩黑色直筒裤松松垮垮的裤腿,满脸嫌弃。

    知道这会儿衣裳土气,可也没想到会土气到这地步,明明电视里放的那些年代剧,女演员们一个个打扮得也都能看。

    回头自己做几身衣裳穿吧,弄得时髦点,这真不行。

    缝纫机好像被娘家要走了?

    没错,就是被她妈要走了。

    还有自行车手表收音机,齐齐整整的三转一响,全被她妈一锅端了,说要留着给她弟娶媳妇使。

    岑迎春皱眉,记起那个满是嘲讽意味的“扶弟魔”,心里犯起嘀咕。

    她好像是有点太惯着娘家人了。

    连外人都瞧不过眼,都不顾忌死者为大的规矩,站她病床床头就当面笑话起来,也难怪儿女们都有意见。

    这回又是因为啥闹起来的?

    岑迎春按着抽疼的额头,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记忆像是被猫玩乱的毛线球,得耐心地抽丝剥茧找线头。

    是了,上学,她把儿子上工农兵大学的名额让给她弟了。

    气得文钟跟她大吵一架,愤而离家,再没回来过。

    这还真是,自作自受。

    偏偏上辈子她弟那个没出息的,最后也没落着好,被人告发考试作弊,补考没过,直接被学校给退回来了。

    白算计一场。

    她弟回家来还埋怨上了她,连她爹她妈跟着一起骂她,非要她找婆家要说法,其实就是要好处打秋风,最好能补给她弟一个前程。

    她婆家人那能答应?又不是冤大头,更何况她儿子那个苦主还在那头住着,不记恨他们就不错了。

    偏偏上辈子她跟中了邪似的,还真开了这口,可想而知没落着好。

    最后闹得儿女离心婆家不喜,娘家还不满意,她两头不是人。

    啧,这破弟弟不能要了,也不能再惯着她爹妈了,忒不省心。

    说曹操曹操到,屋门啪啪被拍响,传来岑继业的大嗓门:

    “大姐在家么?大白天的插什么门啊,别是在家偷藏汉子了吧?”

    岑继业自以为幽默地呵呵笑两声,整整的确良衬衫的领子,一脸的春风得意。

    他现在可是大学生,跟泥腿子不一样!

    “舅你小点声,我妈气正不顺呢。”

    人小腿快的文毓飞快打个来回,没完成任务怕回家挨批,正搁大门口琢磨词儿怎么应付她妈呢,就瞅见她舅个大傻子跑上门来火上浇油。

    这不是现成的出气筒吗?

    文毓眼睛一亮,亲亲热热凑过来,一副哥俩好地压低嗓子告密:

    “舅,我妈这回病得可厉害了,都不骂人了!我给端杯水,她还跟我说谢谢,你说吓人不。舅你当心点,我觉得我妈可能在憋个大的,你别撞木仓口上。”

    岑继业想起他姐虎起来六亲不认的德行也犯怵,从兜里摸出枚两分硬币奖励小外甥女:

    “这回又是因为啥啊,还是你哥上学那事?你哥也是长本事了,都敢跟你妈顶牛了,看把你妈给气的。不行,我得赶紧看看她去。”

    “我陪你!”

    接受贿赂的小甜心装好钱,义薄云天地表示要跟舅舅共进退。

    她得看着点她妈,千万别把她舅给打死了,那以后谁给她零花钱?她还攒钱买画笔呢,指望她妈是没戏。

    小机灵鬼像条小尾巴一样缀上她舅,目标明确,进屋先瞅凶器。

    鸡毛掸子搁在桌上,她妈鞭长莫及,忽略;

    笤帚疙瘩挂在月份牌边上,坐炕上一抬手就能够着,危!

    那头岑迎春没好气地问她弟:

    “你咋来了,不是去上大学了?大学就教些藏野男人的龌龊话?我看你这学也是白念了,不如还回家种地吧。”

    省得回头被学校退学记档案的,丢人。

    岑继业悄咪咪打量他姐脸色,没觉出啥不对劲,只以为小外甥女闯祸怕挨训编瞎话,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大喇喇往炕上一坐,昂着头说:

    “我们同学都这样说话,姐你没上过学你不懂。”

    岑迎春翻个白眼,拽过被他坐到的脏衣裳,没好气地冷哼: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你姐我过的桥比你吃的饭都多,教训你两句咋了?老实听着!

    问你呢,才开学咋又回来了,学校放假了?放几天?不够路上来回折腾的,火车票那么贵!”

    岑继业跟被上了紧箍咒的孙猴子似的,被她念叨得头疼,干脆一把拉住她也坐到炕沿上,嬉皮笑脸地拽句文绉绉的词儿:

    “可不放假么,回家过八月十五,月圆人团圆么。姐你可别瞎操心了,快坐下歇会儿,不是说病了,叫文钟给气的吧?”

    岑迎春听他哪壶不开提哪壶,脸色就是一沉:

    “被你气的!”

    闻见屋里愈发浓郁的火,药味,一旁乖巧看戏的文毓生怕溅着血,暗叹口气,认命地出来当和事佬。

    只见她大眼睛骨碌碌转一圈,殷勤地弯腰捡起地上的黄鞋,递到她妈脚边,见缝插针问:

    “妈你躺一天一宿了,要不要先去上个厕所?”

    文毓满脸带笑,小声音里甜得能流出蜜来,还不忘记同仇敌忾地瞪她舅两眼。

    那意思明显得很:

    都怪我舅,不会说话惹妈生气。不行抽他一顿解解气吧,鞋底子声音脆生,解气,还软和,揍不坏人。

    岑迎春默默盯着一脸讨好的小闺女,不用问就知道有猫腻。

    大闺女不肯回家?还在替弟弟打抱不平呢?肯定又跟许海燕俩人背后一起说她坏话了,好的不学学坏的,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岑迎春暗骂一声大闺女蠢。咋就知道冲她使劲?窝里横,没出息。

    文毓被她妈冷冰冰的视线盯得头皮发麻,脸上硬挤出来的笑都僵了。

    救命啊,舅你快张嘴说点啥,把我妈的仇恨拉走,死道友不死贫道!

    岑继业不知道小外甥女脑袋里的弯弯绕,还搁边上一个劲儿感慨:

    “咱家毓真懂事,满公社再找不出第二个这样孝顺的了,还是姐你会教孩子,文钟不算啊。”

    几句话,噎住两个人。

    岑迎春眯了眯眼,瞧见小闺女不自在的模样,暗哂一声,没做理会。

    孝顺?怕不是恨不得她立马从世界上消失吧?

    儿女都是债,上辈子她也还完了,这辈子她才懒得操心,爱咋咋。

    “放下吧,鞋底脏,去洗手。”

    岑迎春挥挥手赶人,眼不见为净。

    文毓二话不说,扔下她舅跑了。

    她舅头铁,精准踩雷,自求多福吧。

    “你有啥事?”

    岑迎春拧眉,语气满是不耐,她着急上厕所,哪有那个闲工夫听他闲磕牙。

    岑继业被他姐这冷冰冰的眼神直直盯着,心里头渐渐开始打鼓,肚里提前预备好的稿子都有点忘词了。

    也是奇了怪了,以前他姐大嗓门吆三喝四的他不怕,咋的这会儿不言不语的,他心里反倒犯起怵来?

    尤其这眼神,瞧他跟审犯人似的,他姐不是向来最疼他的么?

    岑继业心底泛起浅浅不悦,语气上就带了出来:

    “姐你还没消气呢?气性咋这大,气大伤身知道不。文钟不懂事,你别跟他置气,十五六的小子正难管,你把自己个儿气死了都气不过来,不值当的。

    来,吃颗糖,特意给你留的,大姐二姐她们都没有。”

    岑继业掏出一颗糖塞过来,一脸求表扬。

    岑迎春垂眼盯着手心里的糖块。

    糖块做成桔子瓣样式,表面裹了粗砂糖,也没有糖纸包装,随意揣在衣兜里,仔细看上头还沾了灰。

    “姐你快尝尝,可甜了。”

    岑继业见她光看不动,干脆直接上手,像小时候闹他姐那会儿一个模样。

    岑迎春躲开他那只比自己还大的爪子,把糖块丢回去,拿过手巾擦手。

    “糖都化了,黏糊糊的我不爱吃。”

    见他说起儿子,干脆把话说开:

    “我说真的,你赶紧把上学的名额还给文钟。命里无时莫强求,强求遭天谴,你就不是那块读书的材料,霸着人家东西不放反倒招祸。”

    一听她这不客气的教训,岑继业他撂下脸子,却还压着脾气再三解释:

    “姐咱不都说好的么,文钟随他爸脑瓜灵,打小学习就好,回回考试拿第一,还跳了两级,提早高中毕业。

    要不是高考停了,他早自己考走了,哪里用占咱大队的推荐名额上学。

    他还小,以后有的是机会,还怕没学上?再说不还有他奶那头么,随便走走后门,也能找个好学校给他塞进去。

    不像我,没权没势的,错过这次机会,我就只能当一辈子老农民了,媳妇也只能从咱农村里扒拉门当户对的村姑,孩子生下来天生就比城里娃低一头。

    姐,这是关系你弟我一辈子的大事,你不能不帮忙。咱老岑家改换门庭可就指着我了!”

    这些话之前早听他妈说熟了的,这会儿照搬过来顺溜无比,当真声情并茂。

    岑继业歇口气,又想起一茬,接着补充:

    “再说了,文钟今年才刚十五,一直长在家里,成天除了学习啥都不干,真要去住校哪懂照顾自己?咱也不能放心啊。

    姐你别听文钟的,他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子懂个啥。我跟你才是一家人,他们姓文的瞧不上咱家不是一天两天了,姐你可别又心软。”

    岑迎春腻歪地掏掏耳朵,这些话当真快听到耳朵长茧子了。

    净是些歪理。

    她儿子优秀学习好,不是被人欺负抢好处的理由,上辈子她的做法确实有些偏心了。

    最重要的是,这个上学名额她弟最后也保不住,考试作弊被退学要记档案的,妥妥的黑历史,想找工作都难,还不是照样得回老家种地娶村姑!

    瞎折腾这一圈又何必。

    可眼前蠢弟弟眼睛里只看得见现成的好处,压根没法讲道理。

    岑迎春揉揉胀痛的太阳穴,睨一眼面前明晃晃当面挑拨的亲弟弟,眼里满是不耐:

    “啥岑家文家的,你抢了人家东西,还不许人家出声反对?打狗还要看主人,文钟是我儿子,你是没把我这个当妈的看在眼里?”

    “姐我不是,你咋能这样说我?”

    岑继业万万没想到,以前百试百灵的招数失效了,他姐居然没有无条件站他一国,他心底不妙的预感越发明显。

    “行了,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小九九?你们就是霸道自私,巴不得天底下所有好东西都扒拉回你们自己个儿家里头;压根没想过,回回这样压榨出了门子的闺女,我们姊妹在婆家日子该咋过。”

    她放下手,冷冷盯着弟弟闪烁的双眼:

    “这回你也看见了,我这都快闹到母子离心的地步了,不都是被你们闹的?养儿防老,这可是爹妈常挂嘴边上的话,我当闺女的不敢不听。

    各人儿子各自养,我得先顾着我儿子,你回家找你自己爹妈想辙去吧,这个上大学的名额,必须还给文钟。”

    岑迎春话说得不客气,岑继业又气又怕,结结巴巴地“你,你”个不停。

    岑迎春不耐烦地挥手赶人:

    “别你你我我的了,我着急上茅房,还得烧水洗澡,发烧出一身汗,腻歪得慌。你赶紧走吧,这事没得商量。”

    岑继业晕头晕脑被轰出去,院门哐当一声在他身后关上,啪地一声落下门栓。

    这是不让登门了?

    吃个闭门羹的岑继业被傍晚的秋风一吹,迷糊的脑子歘地清醒。

    他姐真的变了,再不是以前那个疼他的大姐了!

    可上大学这事儿不能变。

    他都跟对象她妈说好了,等翻过年小芳够岁数,就和她去领证;婚房户口老丈人给解决,他毕业后就能进厂里工会当干事,坐办公桌吃商品粮,以后说不定还能混上个厂长干干,想想就美。

    这么美的事可不能叫他姐给搅和黄了。

    咋办呢,要不回家请他老妈来当说客?

    可看他姐这副铁了心的模样,怕是不好说动。

    对了,他来是喊他姐还有外甥外甥女回家过十五吃团圆饭,爹妈还等着从他姐这拿月饼回去分呢。

    岑继业百爪挠心,不甘心这么空着手回去,看看面前紧关着的院门,抬手想拍又放下。

    他不要面子的吗?不能先低这个头。

    正发愁,瞄见街角蹲地上拿根树枝子写写画画的文毓,他眼睛一亮,有了主意。

    “毓毓过来!”

    “舅你和我妈说完事啦?”

    文毓抬头看见他,丢开小树枝起身,拍拍手上的泥土,蹦蹦跶跶地过来,仰着小脑袋问。

    “啊,差不多吧。”

    岑继业含糊答应一声,忽悠小外甥女:

    “刚才忘跟你妈说了,你姥叫我来喊你们过去吃饭,你赶紧进去跟你妈说一声。”

    文毓看看他又看看紧闭的院门,满眼狐疑:

    “舅你被我妈赶出来了?”

    岑继业干咳一声,心虚地抬手摸摸鼻子否认:

    “哪能呢,你妈说要洗澡,出了一身汗,我不方便多呆。”

    文毓半信半疑,但想想去年好像也是上姥家过的节,又释然了,冲他舅舅张开手:

    “那我妈可能也不方便出来开门,舅你把我举过去吧。”

    乡下孩子都野,爬树翻墙都不叫事儿,显然文毓也是其中翘楚。

    岑继业一把抱起她,高高地举到门楼子上,还小声嘱咐她:

    “看着点脚底,踩实了再下去。”

    文毓灵活地扒住门框翻上去,回头两眼亮晶晶地看他:

    “舅,我姥都给做啥好吃的了,有鱼没?”

    岑继业生怕她哈喇子掉他头上,没好气地说:

    “那指定得有,无鱼不成席么,还有排骨和鸡,老香了!”

    故意馋小外甥女两句,岑继业又记起一茬,换上笑脸循循善诱提问:

    “今儿个是八月十五,你知道得吃啥不?一年里就这会儿才有的好东西,你快猜猜。”

    文毓吸溜着口水,乖乖回答:

    “月饼啊,这还用问,三岁小孩儿都知道。我爸寄回来一大包月饼,啥馅的都有,我妈说留着今天吃,我这就回去拿,舅你等着啊!”

    “慢点,别吓着你妈。”

    岑继业满意地听着门里头哒哒哒的脚步声,脑子里蹦出句词儿,静若处子动如脱兔,总算没白疼这个小外甥女。

    正好他姐要起来上茅房,足够小丫头得空搬东西了。没了月饼,她姐指定得带着孩子回娘家过节,到时候叫他妈好好说她。

    真是的,他姐怎么越长越回去了,还不如小外甥女懂事,有好东西也不知道先紧着娘家。

    儿子哪有弟弟亲,对吧?

    他可是他们老岑家的独苗,他姐不得指着他这个当弟弟的给撑腰?没点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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