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开战
入夜，陈植陈格兄弟和顾况陈希他们站在同一条船上，焚香遥祝张达出师顺利。
张达出征之前甚至没再见顾况，反倒是派来陈植带着他们几人到了另一条船上，似乎对张达安排颇有微词的陈格，也枯坐在甲板上，不言不语。
顾况默立于角落，反省这些日子的自己。
顾况确实在反省，自己从那个夜晚开始，就一直在被接二连三的事件推着走，一副身不由己的可怜相，而对自己是种子持有者的这件事情，也是毫无自觉。
他能记起来，曾经在大都会里奋力追逐梦想的时光。尽管生活异常艰难，甚至舍不得花费十几元，但他始终不愿意向故乡的亲人和相识的熟人求助。以至到最后，他选择与任何人保持距离，完全不想和其他人成为朋友，经营出熟人的关系。
那些年，自己就是以这样决绝的信念，旁若无人的埋头努力，天真的想凭借自身的力量实现“我奋斗了二十年,才能和你一起坐在一起喝咖啡”的平静和坦然。
可是这样的他，还是过于弱小，没能达到击碎命运的临界值，和成千上万失败的人一样，被故乡无声的抱回去，以他曾经最讨厌的形式，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
他一直认为，自己早已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般的遗体。
而现在，命运交给他一个不一样的选择，他居然直到现在才发觉这是一个多么珍贵的机会，他实在太愚蠢了，愚蠢到麻木不仁。如果不是眼前张达、许夫人和那些眼神熠熠的军士义勇，他或许永远都沉浸在失败者的痛苦和丑陋的嫉妒中无法自拔。
他真的应该打起精神来了，虽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正当顾况在胡思乱想之际，陈植似乎是忍不住这无边无际的寂寥和悲苦，轻声自言自语道：“我以为张枢密会阻止的，但他居然同意了，还嘉奖了大哥。是啊！敌军刚刚遭受惨败，我军士气高涨，没谁不会认为这是个绝佳机会，都想要乘胜追击，取得更大胜利。可真的如此么？”
陈植本想和陈格说的，却见他垂头丧气的跌坐在一边，便摇了摇头，转而朝顾况说道：“顾先生，我大哥临走前，其实跟我说了很多关于你的话。”
顾况一怔道：“什么话？”他倒是很想了解张达对他的想法，毕竟这位长者一直待他很好，而且是那种没来由的好。
“大哥说，你身上有种奇异的感觉，让他神而往之，也正是因此，他觉得这时冥冥中的某种启示，想要把很多东西托付给你，而不是我和陈格。”陈植眉眼间俱是水墨般的海潮，浓的析不出一点颜色。
顾况正欲再问，却听陈植继续道：“你一定想问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大哥难得露出那种不知道怎么表达的神情，往常只有和我姐姐在一块时，他才偶然会有这样的模样。大哥想了很久，才说出一句，不像是乱世的异子，倒有着没有波澜的倦意。”
陈植一顿，笑了笑：“你大概没察觉，自从大哥这样说了，我就偷偷观察你好久，也没理解他的意思。”
顾况却悚然一惊，他仔细回味张达的那句描述，分明就是隐隐察觉了他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真相。
原来如此，张达所希求的，不正是自己习以为常、平淡无奇的过去么？他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声名显赫，家世富足，有举案齐眉的知心爱侣，有志同道合的兄弟友朋，还有一大堆得意的传承弟子，可谓是求无可求，人间无憾。可是他想的更大也更远，想要自己从未在意过的，一个安稳的、安乐的、安全的、安和的、安心的时局，安顿他和他身边那些人，而不是被时代裹挟，翻滚着涌入到战乱的大浪里去，过着无法知晓未来的每一天。
所以，他才会对自己这个眼睛里没有兵祸的陌生人，抱有最大的善意，以至于想把一切都托付给自己，因为他真正的梦想，自己根本不需要努力就已经实现了啊！
当然，张达没能说出口的另一些想法，顾况也无从得知，毕竟来到这里的持有者众多，张达却对顾况独具青眼，倾力结交，这种缘法，正是许开明一直追逐的终极。
……
之前小皇帝的引见，让张枢密终于不得不重视起来，虽然还是不肯变更连环船的基本策略，但总算是同意让张达管辖的几十条船见机行事，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自行作战。于是张达断开麾下七十条船的绳索连接，拆开防御工事，只留个表面样子，每艘战船都能随时从守势转为攻势。
为此，张达及其手下好几个畲族首领，连夜来仔细研究了这几十条船的兵力部署、攻击方式和彼此间配合，为即将开启的大战做足了准备。
“陈都尉，张都统他们是不是已经遭难了？”顾况在军士间的交谈中无意听到的这个消息，此时向陈植提出，一是想确认这件事是否属实，二是想了解更多关于这次偷袭行动的细节。为了更好的制定策略，他需要了解军队的每一次行动。
“你也知道了么？看来军中议论还是没能压得住啊。”陈植一脸沉痛，但还是没隐瞒道：“确实如此，方才张枢密下达了一道命令，以军中机密为由，没有让太多人知道此事。直到战斗结束后，我才得知具体情况，大哥夜袭敌军营地，敌军早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我军损失惨重。现在，军中虽对此战绝口不提，但仍有不少士兵私下议论纷纷，刚聚拢些的士气，又散了许多。至于结果，我亦不知。”
“都尉，我看这几天的天气，不出意外，很快就要涨潮了，到时敌军必然乘势发动总攻，我们要极为小心才是。”顾况记忆里，就是涨潮的时候大战正式开启了。
众人继续讨论了一会，才回到舱内休息。
……
第二日清晨，陈希忽然摇醒了还在熟睡中的顾况，示意他跟着自己来到甲板上。他们站在船头，目光向西面的山顶望去。只见那座山峰高高耸立，但此刻却有一股磅礴而沉重的黑气从山巅喷涌而出，如同一股汹涌的黑色洪流，席卷而来。这股黑气给人一种强烈的压抑感，仿佛蕴含着无尽的黑暗和邪恶力量。它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让人感到不安和恐惧。
随着黑气的不断涌现，整个海面似乎都被笼罩在了一片阴暗之中。晨光被黑气遮挡，使得原本微亮的天空变得昏暗无光。守夜还未结束的军士们纷纷转头，注视着眼前的奇异景象。
“这是？”顾况瞪大了眼睛，不安的问道。他已经有答案，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恐慌。
陈希皱起眉头，凝视着那股黑气，良久才说道：“大战要开始了。”
这时，陈植也从船舱来到甲板，眼神晦暝，不知在想些什么。
海面上已经开始刮起了风，海水泛起了涟漪，但最初潮水只是有些轻缓的跳跃，仿佛在与风嬉戏。然而，眨眼间，这股浪潮突然变得狂暴起来，将海面掀起了巨大的波涛。潮水猛然涌起，如同被激怒的巨兽，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汹涌澎湃地向船只扑来。一浪接着一浪，层层叠叠，无穷无尽，形成了一道可怕的海浪墙。仅仅片刻之间，这些凶猛的波浪就迅速逼近了他们的船只，使得船体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仿佛随时都可能被卷入大海的深渊之中。
半个时辰后，自然的伟力才倏然退去，海面还没有彻底平静下来，众人的心还未平稳下去，更强烈的危机已经出现。只见敌军如暗云般可怖的船队自北方行驶过来，前面还有无数带着火焰的黑色小船。
“敌袭……敌袭……马上防守。”
“蛮子们攻过来了……不要离开自己的位置……带上武器，做好防御准备……”
“各船弓手……准备放箭……”
随着各船进入紧急作战模式，敌军也像回应这边呐喊声一般，从船间突然飞出几十块巨石，带着震耳欲聋的声音砸到我方的船舰上，随后，几千只火箭也尾随而至。
一时间，我军死伤无数。
“回回炮！”陈植咬牙切齿，他对这玩意实在太熟悉了。早在陆上守城大战时，这种迅捷狂猛的巨兽便让无数同僚血肉不存，没想到，蛮子居然把这种东西带到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