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共悲欢同白首
李如意面上难掩的愤怒一闪而过，看的赵家老太太挑了挑眉，转头看向了身边信任的婆子。
接到了她的眼神，那婆子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李如意攥了攥拳头，仿佛才把心里的怒气压下，这才说道。
“太夫人有所不知，我原本就是个村子里难见世面的小姑娘，当初走出村子，一为了活命，二为了养家。”
“在外奔波多年，我见过太多女子无奈生活，也不愿自己受困于此。”
“外人常说女子当贤良淑德，但我从未如此想过。”
赵家老太太表情依旧放松的很，只是看向李如意的表情之中多了一丝丝锐利。
她以为李如意是被赵沏追的烦了，想要让她来帮忙。
虽然这件事她也可以办到，但李如意此举无疑是打了赵沏的脸，也扒了赵家的皮。
不过，就在赵家老太太心情不好的时候，李如意话锋一转。
“只是，若只如此，倒也还好。”
“可今日贵府二公子忽然找到了我，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等我回去，我家中的几位堂哥就被人打伤！”
“大约是看小女子行事多有不妥，又可能是觉得家中兄长被我这等人拒绝，实在难堪，想要给我一个警告！”
赵家老太太听了这话，眉头一挑，确实有些没想到。
不过转念间，她就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串联了起来。
李如意气的眼圈都红了。
“我也是求助无门，才求到您面前，我想用这恩情，换一个清静，还望太夫人成全！”
赵家老太太眯了眯眼，手指摸索着手上的碧玉扳指。
扳指温润纯净，只一枚，便抵得上黄金千两。
就这，还有价无市。
李如意垂眸之时视线扫过，倒是平静的很。
房间中沉默了一瞬，赵家老太太深吸一口气，这才说道。
“让李姑娘受委屈了，是老身教孙无方，不过，这恩情也不当如此用！”
李如意低着头，似乎有些执拗。
赵家老太太见的人听的事太多，本能的先把李如意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都联想了一遍。
不过，她倒是没有办法串联的太深。
一个是因为李如意年纪小，过年才十五岁，就算是天赋异禀，心思深沉，也很难瞒过赵家老太太。
另一个则是因为李如意和赵游不熟，根本没办法算准赵游的行事作风。
她的行为更像是赵沏设计了韩时安之后，她稚嫩的反击。
亦或者，她不愿意撕破脸，但又想警告赵沏一番……
刚好，赵沏也是个心思单纯的，自己送出去的人又被送回到自己身边都没发现问题！
这样一来，李如意倒显得更加磊落，而参与其中的赵游才像是仗势欺人，毫无道理的那个！
赵家老太太瞬间将事情的原委，按照她的想法还原一遍，再看向李如意的时候，她的目光之中带了些许笑意。
“此事你且放心，老身自会给你一个交代！不必生气，一切自有定数。”
李如意抬起头，看向赵家老太太的眼神有些复杂。
赵家老太太对她笑着点了点头。
“对了，李姑娘来府城也有些日子了，可吃过府城那些有名的美食？”
李如意似乎被她的笑容感染了些许，迟疑一下摇了摇头。
赵家老太太顺势转移话题，和李如意聊起了府城之中的许多事。
她说的都是些隐秘，讲的也是些当家人掌柜的事情。
这些事不大，但刚好可以用来拉近距离。
而且聊起时，必然会带出赵家老太太来，李如意若是运作的好，可以给自己带来不少便利。
李如意明白这是赵家老太太给她的一点安抚。
她欣然接受。
毕竟，这本来就是她谋算的！
两人聊得差不多了，李如意对着赵家老太太道谢，又一次提出了之前的想法。
结果自然不被允许。
赵家的脸面比李如意值钱多了，若是李如意出了这个门就被雷劈死，赵老太太必然是乐见其成的，而且还会帮她安顿家人。
可惜李如意看起来还能活很久的样子，那就只能维持好这个救命恩人的体面。
不然以后赵家人在外行走，谁还敢救？
府城之中除了赵家也还有别家，知道了这些事，又要如何议论他们！？
再说，树大根深，赵家内部也有自己的矛盾，多少人盯着她，等着她犯错，她又怎么能把现成的把柄送出去。
何况李如意这件事看起来实在是小事。
赵家老太太话说的一派公正，心里却已经权衡好了利弊。
李如意仿佛是脸皮薄，没好意思往死里纠缠一般，即便最后仍然欲言又止，但也默认了赵家老太太的很多说法。
等到她离开，赵老太太脸色一下变得凝重起来。
等了没一会儿，她打发出去的婆子回来了。
“怎么样？”
那婆子凑过去，弯腰垂首，很是恭敬。
“回禀太夫人，基本属实。”
这人说话言简意赅，赵家老太太点了点头，问她。
“基本？是有什么出入？”
那婆子微微颔首。
“二公子威胁李姑娘时，没有李姑娘说的那么含蓄。”
赵老太太一下就被气笑了。
“难怪！”
李如意在她心中的形象，就是个有些野心有些早熟的小姑娘。
为人还算是识时务。
既没有因为赵沏身份高就上赶着，也没有仗着恩人的身份求什么。
如今冒冒失失上门，可见是真的气狠了。
易地而处，对手是个庞然大物，自己却毫无办法，自家人又被打成那样，换谁谁也不能平静。
赵家老太太原本觉得赵游这人有些城府，就是欠打磨，如今来看，背后的小动作属实太多，又有些不顾脸面，不计后果！
听见赵家老太太的感慨，那婆子一声回答也无，安安静静的站到了后面，充当起了合格的背景板。
赵游很快就被赵老太太派人抓回去了。
而李如意这边，才一到家就看见赵家派来的大夫正带着个背药箱的小药童在自家大门前徘徊。
这大夫李如意认识，医术很好，人也很高傲。
上辈子嫌弃李如意是个妾，连说话都要避开几步。
这辈子倒是恭敬起来，一见人便拱了拱手，笑呵呵的说了赵家人派他过来的事。
周围看热闹的邻居很多，顾不上春寒料峭，都靠在自家墙根外面瞄着李家这边。
听说赵家派人来的，有些人很快反应过来，但还有些人没能明白，依旧是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李如意也笑着和那大夫行礼，一转头给李廿使了个眼色。
李廿转身后退两步，一个助跑便直接跳进了院子。
他身手利索的惊起了一片惊呼声，连那大夫都瞪大了眼睛。
片刻后，李廿从里面把大门打开，李十六跟在他身边，两人一起把人迎了进去。
李如意和大夫互相让了让，进门口，直接带着人去看李十八。
李十八的伤势摆在哪，每次看见，李如意都生气。
货被砸早就在她的预想之中，可她没想到，赵游真是个狗脑子，竟然还敢伤人！
上辈子大约也是赵沏命不好，才让赵游捡了个便宜。
送上门的把柄，也别怪李如意告状。
大夫看完李十八的伤，又重新留了药方和药。
小药童当着李如意的面配药，显见着是一文钱都不让李如意自己出的意思。
李如意伸手不打笑脸人，也没有为难他们，等人离开才重新关上大门，把李十六喊了过来。
三人刚说了两句话，商量着坏了多少东西，要如何处理，外面就又来人了。
赵家送来了一箱子的药材补品，虽然不是大管家亲自上门，但来的也是赵家很有体面的一位管事。
李如意将东西全都收下，又准备回去说话的时候，赵沏到了！
看见赵沏，李如意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她脸色阴沉的把人带进了院子，一进门就开始阴阳怪气。
“怎么？赵大公子最近这么闲？”
赵沏刚刚从赵砚那里听说了一切。
从知道陈盼盼是李如意送回来时，他就在惊讶。
一直惊讶到赵墨是赵游的人，再到赵游因为安插人的事暴露被奶奶骂，然后怒而打砸李如意的家……
赵沏想要说点什么，他有些挫败，发自真心的挫败。
但他看见李如意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又好像什么都说不出口。
李如意等了片刻，看他一直魂游天外，觉得时机差不多了，这才说道。
“赵公子所来不会是为了借我这地方发呆吧？”
赵沏这才回过神来。
“李姑娘，我也是才听说了赵游做的事……”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这件事因我而起，我必会给你一个交代。”
赵沏说完紧紧盯着李如意的表情，但他却没在李如意的脸上看到任何情绪。
“我……”
李如意见他一直这么冒冒失失的，这才顺势引导。
“你所谓的交代不会是让你祖母骂你弟弟一顿吧？”
赵沏深吸一口气，但马上又把这口气吐了出来。
别说，还真别说！
他还真是这么想的。
不然呢？
那毕竟是自己弟弟，还能打死怎么着？！
连赵游在赵沏身边安插人的事，他都能原谅，何况是赵游打了李如意的人。
不过，李如意问完这话之后，赵沏倒是回答不出了。
他又是沉默片刻，方才说道。
“听说你最近正在寻摸院子，我手里有一个三进的院子，前门房临街，还能做些小生意……”
李如意挑了挑眉。
“你对你弟弟当真没有半点防备吗？如今你祖母还在他头上镇着，他便敢这样做，等日后，你又要如何自处呢？”
这倒不是李如意挑拨离间，而是她必须要知道这个结果。
这个结果关乎她能不能收下这个院子。
赵沏明白李如意的意思，以前他总是觉得还能拖一拖，如今却是到了表态的时候。
“有些话，我无法说与祖母听，祖母每次问我，我也大多是在敷衍。”
“有时候我也很生气，只是……李姑娘你应该是懂我的吧！？”
李如意摇了摇头。
“不太懂！如果我家里有这么多的财产，我必然不会放弃。”
赵沏：……
“那你的兄弟呢？”
李如意想了想，忽然想起自己好像很多年都没回忆起自己那个倒霉弟弟了！
自从把李柱子卖了之后，她的日子虽然说不上如鱼得水，但也平静顺遂。
可惜，她这愉悦的心思无法跟别人分享。
若是说能明白她感受的人，韩时安肯定要排第一，其次就是她师父了！
李如意平淡的回了一句。
“我没有兄弟。”
赵沏想起李如意的过往，知道这话说不下去了。
“我明白了！说起来，早先我有些冒失，给李姑娘带来许多麻烦，往后，我所思所行也必会慎之又慎……”
赵沏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才又说道。
“陈盼盼的事……”
李如意似乎没因为被赵沏喜欢就快乐，也没有因为失去赵沏的追求就失落。
对于赵沏提起陈盼盼，更是无动于衷。
这一回，失望的人反而是赵沏了。
他设想过很多种可能，以为李如意会因为失去他而难过，或是觉得不被骚扰而欣喜，或是愤怒，或是释怀……
他却从没想过，他忍着难过说出这样的话来，李如意却是无动于衷的。
好像一切本该如此。
繁华褪尽，赵沏有一种剥去所有光环后，自己残破不堪的荒凉感。
“陈盼盼既然是赵游的人，我会把人送过去的，往后我也不会再做这种事了。”
“我祝你和……你的心上人共悲欢同白首……”
李如意这会儿才像是松了口气。
“那我也祝你和你未来的妻子心意相通，余生喜乐。”
赵沏潸然一笑，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了房契放在桌上。
“往后……若是遇上难事，随时可以来找我，我还记着，你的救命之恩！”
赵沏说完这话，转身离开。
李如意站起身对着门外招呼。
“二十哥，帮我送客。”
赵沏的背影僵硬了一下，但马上，他又迈出了脚。
华贵的鞋子踩在坑坑包包的石砖路上，浮华中带着一抹苍凉。
只是再落下的脚步，变得更加沉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