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惊吓
（上章有修改）
小满脸都抽到一块去了，她抹了一把，把无奈的表情捋的平顺。
孙小花不在乎那些，扫了李十五一眼，快步往门口走。
李十五听见动静，赶紧给人家让路。
三人鱼贯而出，李十六走在最后，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李十五一圈。
李十五挠着脑袋转头不去看他。
等到人都离开，阿菜方才叹了口气，站起身。
李十五这会儿警惕的很，听见动静转回身，看着阿菜低头的模样，恍惚中好像和他的梦境有了一瞬间的重合。
“你要说什么？”
阿菜声音淡淡的，不大，有些沙哑，似乎身体还没有好利索。
李十五乱动的动作停下来，变成了无法掩饰的拘谨。
“那个我……我……我想跟你说的话挺多的，要不你先忙着，等你忙完再说。”
阿菜摇了摇头。
“不忙了！”
李十五视线越过她，看看她身后的灶火，见里面木头烧的正旺，估计一时半刻不需要添柴火了，便紧张的抠了抠手。
“那我们出去说吧！”
阿菜微微点头。
“好！”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阿菜带着李十五到了熬糖的院子边上。
这里来的人很少，她若是想要找个地方待一会儿就会来这里。
李十五似乎是第一次走进阿菜的秘密世界。
他看见阿菜在这里给自己留的椅子，椅子上铺了苞谷叶子编织的垫子，还看见了阿菜在这里养的花，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只是山里随处可见的野花，因为屋里暖和些，开的七零八落的。
李十五只觉得心都跟着变得柔软起来。
两个人坐在了往常阿菜和李如意坐的地方。
她让李十五坐好，便沉默的等着下文。
李十五看着她有点慌张。
等了片刻，阿菜才紧张的说道。
“这里一般时候没人过来，你有话可以说了！”
她的手微微颤抖，但还是强作镇定。
李十五回来之前归心似箭，但坐在了这里，却不知从何处开口。
他犹豫片刻，伸手在怀里一阵摸索，最后掏出了一支发簪。
发簪长的土里土气的，但却是用料扎实的银子。
这一支银簪，李十五要攒许久。
阿菜不明所以的抬起头，看向李十五的眼神中带着惊慌。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十五抓了抓脑袋。
“我就是……阿菜姐，我想娶你！你愿意吗？”
阿菜听了这话，吓得一下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
李十五见她反应这么大，也跟着起身，手里紧紧攥着那支银簪。
“我说我想娶你！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我家里也要给我相看，可我……我，我心里有你，我想娶你！”
阿菜吓得连连后退，把自己的椅子都撞翻了。
她脑海中一片空白，无悲无喜，只有一片未知的迷茫。
李十五不是李十六，还没意识到问题，紧追了两步，想要去拉阿菜，但却被阿菜一抬手躲了过去。
她反应很激烈，让李十五完全理解不了。
“阿菜姐，你要是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
阿菜一闪身出了门，她站在熟悉的环境中，内心依旧无法平静。
她被人求婚了。
但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下意识的摸向了自己的小腹，那里十分平坦，从未孕育过任何生命，似乎这辈子也无法孕育一条生命。
她不明白，李十五明明知道这一切，又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是同情她嘛？
阿菜深吸两口气，转身看向追出来的李十五。
“你不用可怜我，你应该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去！”
李十五看不出阿菜强撑起的镇定背后是一片慌乱和不安。
他误以为阿菜不喜欢他。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阿菜嘴唇颤抖了两下，可旁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能说什么呢？
说什么都不对！
到了最后，她只能决然的转身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李十五慌乱一瞬，但下一刻，他又追了两步。
两人已经快要到两个院子相连的门口了，李十五不敢太大声说话，怕惊扰别人，影响阿菜。
他只能压低声音，笃定的说道。
“阿菜姐，我希望你好好考虑，我不想放弃。”
阿菜走的更快了。
和她的脚步相交应的，是她同样慌乱的心跳。
她有那么多的话想问，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十五的礼物没送出去，虽然略微沮丧了一下，但他其实也早做好了会被阿菜拒绝的准备，倒是也能心平气和的接受。
说完了这些，李十五回到了家，家里他娘还在忐忑的等着他，看见人回来，赶紧追问。
“这一路如何？可有累坏身体？”
李十五摇了摇头，没看见李廿。
“二十呢？我刚才就没看见他！”
他娘敷衍的说道。
“还能干嘛去了！遛马去了！”
说完，又连忙追问李十五。
“十五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李十五微愣，但马上反应过来他娘让他考虑的是什么。
他停下脚步，沉默了一瞬，方才开口说道。
“娘，我……”
他娘站在他身边，专注的看着他的表情，完全想不明白他犹豫什么。
难道这孩子有隐疾？不想讨老婆？
“你怎么了？”
李十五看着自家亲娘关切中带着疑惑的眼神，想了想还是说道。
“我心里有人了，不想娶别人，也不想耽误别人家的姑娘。”
他总不能心里惦记一个，身边还守着一个吧！？
他娘一听这话眼睛瞬间亮了。
吓了她一跳，原来是心里有人了！
心里有人也行，只要不是脑子有病就行。
“谁呀？哪家的姑娘？”
李十五摇了摇头。
“娘，她还没同意呢！”
说到了没同意，他娘又为难了起来。
虽然李家这几年的日子过得还行，但她也没膨胀到以为村子里的姑娘能随她儿子挑拣的地步。
不过，她也有自己的盘算。
“这……是不是你太冒失了！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自己过去说，又不郑重，又不体面，娘看啊，这件事还是得娘去说。”
“你八婶子也是个能说会道的人，最是热心肠不过，到时候娘请她当个媒人，帮你说和说和！”
李十五想了想，摇了摇头。
“娘，这件事还得她自己同意才成，等真的要成婚，我再跟你说，你那时候在请媒人上门吧。”
他娘很不认同的皱了皱眉头。
“这叫什么话？你们私下商议，那不就是私相授受，传出去叫什么话！我看这件事还是得让她爹娘同意，她嫁谁不是嫁，等嫁过来，咱们再好好待她，不是比什么都强。”
李十五这会儿倒是有些怀疑他娘的脑子了。
他奶奶说到这怕是早就知道他心里的人是谁了。
可他娘还傻呵呵的呢！
“她没有爹娘，她的婚事自己做主。”
李十五这话倒是把他娘说的迷茫了一下。
“咱们村子里有无父无母的姑娘嘛？还是你在别的村子遇上的？”
“无父无母也没关系，到时候媒人上门，也算是过了明路，咱们家郑重些，你往后找她也好听些。”
李十五深吸一口气。
“娘，这件事你别管了，等我确定下来再跟你说。”
李十五不是不想告诉他娘阿菜的事，但他不敢。
他怕他娘找阿菜。
眼下八字都没一撇呢，就算是真说点什么，也收不到阿菜身上去。
他娘终于感觉到事情不大对劲了，看李十五要回房间，跟在他屁股后问。
“怎么就不管了？我这不都是为了你好。你说说你都二十了，心里一点谱都没有，别人让你相看你也不去，说心里有人了又不说是谁。”
“你什么脾气娘还不了解，哪里会哄小姑娘……”
“你要是有你十六弟一半的本事，娘也就放心了！你不是没有嘛！”
李十五：……
“娘！十六有十六的活法，我有我的活法，我们俩已经不一样了！”
他娘不明白李十五这话的意思，又追了几步，直到被人关在了门外。
李十五蹲在屋里等了许久，一直等到外面没动静了，才又悄悄的出来。
他飞快跑到了主屋，左右看看，轻轻敲响了房门。
刚躺下的老两口一起叹了口气。
李老太太说道。
“这肯定不是二十。”
李老头认命的爬起来，一边套衣服一边安慰自己。
“挺好的，都会敲门了！”
比大半夜在人家窗前晃悠强多了。
李老太太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也跟着爬了起来。
看见进来的人是李十五，李老太太又叹了口气。
年老成精，她一眼就看出李十五这是想通了，甚至她已经看出李十五从哪个方向想通了！
毕竟如果同意相看的话，也没必要过来跟她说话，找个地方自己哭一会儿就行了！
果然……
“爷，奶……”
李十五有些拘束，他不知道接下来的话会面临什么样的结果。
李老太披着被坐在那，晃晃悠悠的，好像个不倒翁。
李老头点亮了油灯，新燃起来的灯火微微跳动着，如同李十五此刻忐忑的心情。
他想过，家里能够支持他的，大约只有李廿和他的爷爷奶奶了。
李廿不用说，李如意只要开口，他就能冲锋陷阵。
而他的爷爷奶奶，在李十五看来，那都是没事儿不动气的人，好说话的很。
李老太太也没卖关子，直接问道。
“你是想通了？”
李十五点了点头。
“嗯！我想要娶阿菜。”
李老太太虽然心里有准备，但还是又又叹了口气。
这才多长时间啊，她都不知道叹了多少次气了，可见有多犯愁。
李老太太觉得李十五还是太年轻，根本不知道自己会面对的是什么，不得不又问一遍。
“你考虑清楚了吗？”
李十五点了点头。
“考虑清楚了，我想娶她。”
李老太太抹了把脸。
“你这个……你说你，图什么？好好找个普通的姑娘成婚，往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好吗？”
李十五摇了摇头。
“奶，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但这世上哪有平顺的一生，远的不说，就说今年的灾，村子里多少人都花光了积蓄。”
“我李十五是个什么人，我自己清楚，那些人也根本不是冲着嫁我来的。”
“这样的年月，找个能吃上饭的人家就不容易了，若是如意不是姑娘，而是个男子，此刻怕是小妾都能住满咱们家了！”
“虽然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可我李十五又算什么呢？”
这些深奥的问题，李十五以前从没想过，也想不明白。
但经过了这漫长的煎熬，他忽然懂了自己喜欢阿菜的执着来自于哪。
“奶，我小时候听的最多的就是要勤快，要挣钱，要讨老婆。”
“可这些都不是独属于我的。”
“我跟村子里的没有区别，我李十五就只是李十五，就是咱们家的第十五个孩子而已。”
“我跟别人没有任何不一样，成了李十五就是李十五，如果成了孙十五，韩十五，也没有区别。”
“但我知道，我现在不一样了！”
“因为我比别人多了一个喜欢的人！”
李老太太沉默的听着李十五在心里憋了许久的话。
李十五说的含糊，她却懂了。
人因为有了执念，而变得与众不同。
李十五在喜欢上阿菜的那一瞬间，就成了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李十五。
他不再只是李家的第十五个孩子，不再只是李如意的小跟班，不再只是个三家村里寻常的傻乎乎的憨憨。
他在那一刻，有了自己。
对李十五而言，阿菜不止是阿菜，更是让他完整的契机。
让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正在追求着鲜活的人生。
或许很多人不能理解，或许有很多人的执念也不是爱情。
但每个成为自己的人，总要有所坚持。
李老太又叹了一口气，但这一次，她放松了很多。
“你自己想明白就行，但是你选的这条路太难了。”
成为自己大约是这世上最难的事。
前方没有人指引，只有一条漫长的夜路，晚风随行，一切都是未知的风景。
坚持下来的人很少，有许多人害怕黑夜，最后总是会含恨退回到别人走过的路上。
李十五或许不是个聪明人，但他的品格也经得住时间的考验。
他很郑重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但我还是想要走一走。”
在李十五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只属于他的世界，便掀起了一场波澜，外人看来安安静静，可只有他自己才明白，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番轰轰烈烈。
李老太点了点头，李十五也是一头犟驴，有这份心思，便总能趟出一条路来。
“那你来找我干嘛？”
李十五憨憨的一笑，抓了抓脑袋。
“奶，我想让你帮我劝劝我娘。”
他奶奶能明白的事情，他娘未必能懂。
李十五不愿意让阿菜经历那些，原本就是他在强求，又怎么能让对方承担他的责任呢！
李老太太瞥了李十五一眼。
心里暗骂，谁说这孩子是个憨子，这人也分明油滑的很！
李十五的事在李家如同滴水入河，除了微微波澜，没有惊起任何水花。
李如意听了半宿隔壁的动静，愣是没听见李家闹起来，她倒是有些佩服李十五了。
不管是那样的情况下，还能沉得住气不和家里说，亦或是说了都没有闹出太大动静，都能证明李十五这人还是有点东西的！
这倒是让她放心不少。
起码对方是真的心里有数，而不是一时头脑发热，闹的两家鸡犬不宁。
李如意收拾好东西，便回去睡觉了。
她躺下的时候，还能听见阿菜因为睡不着频繁的翻身。
李如意想了想，什么也没说。
她不想在这时候左右阿菜的想法，不管她最后做了什么决定，起码在她求助李如意之前，李如意不会插手。
这也是阿菜自己的人生。
阿菜一晚上没睡着，等到第二天，李十五又来了。
当然李十五本来也要过来干活，只是顺路往阿菜身边凑凑。
阿菜这会儿乱糟糟的，看见他就躲。
李十五一边找她，一边还要躲着人，看的李如意和李十六都直皱眉。
也不知道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阿菜忙活了一天，又躲了李十五一天，等到晚上还是睡不着。
翻来覆去的。
等待天亮起来练功的时候，李十五又悄悄凑到了阿菜不远处。
他就那样不远不近的守候着，但只要阿菜转转头，就总能看得到他。
一天接着一天，李十五始终热情，阿菜始终逃避。
李如意想着要不要在这次出发之前和阿菜聊聊，也可以趁着李十五不在的这几天，让她有个独处的机会去想想以后。
不过，不等李如意和她说点什么，阿菜却好像已经下定了决心。
她似乎终于厌烦了李十五天天跟在她屁股后转的样子，在某次又和李十五‘偶遇’之后，阿菜扯着李十五的衣襟把人薅到了熬糖那个院子的角落。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阿菜似乎压抑挣扎了太久，生出许多火气来。
李十五有些慌张，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得到对方的喜欢。
“我……你要是不喜欢我这样，那我下次躲远一点……”
阿菜看着这样的李十五，忽然觉得很憋屈，憋屈的都想哭。
“你躲远了有什么用？”
李十五盯着阿菜的表情，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他忽然觉得心里一痛。
就在这一瞬间，他好像体会到了阿菜的痛苦。
明明已经在破碎的边缘，却还想要去拯救别人。
“阿菜姐，我说娶你的话不是玩笑，我是认真的！”
阿菜眼泪瞬间落了下来，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憋闷的都有些窒息。
李十五忧心忡忡。
“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阿菜压下种种情绪，对着李十五摇了摇头。
“咱们俩没有未来，我不能生育，还毁了容，你和我在一起没有好结果！”
“你还是找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好好生活吧……”
李十五关切的看着她，还在确定她的情况。
“你真的没事儿吗？”
阿菜叹了口气，抹了抹眼泪。
“我没事儿！我说的话你记得，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李十五沉默片刻，方才说道。
“我不会找别人成婚的，如果你愿意接受我，我们就成亲，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就这样吧！”
“你要是心里不喜，我可以躲得远远的，如果你哪天改变主意了，也能来找我。”
阿菜听着李十五平静的话，似乎也跟着平静了一点。
“你又何必呢？跟我在一起又有什么好处？”
李十五深吸一口气，又缓缓的叹了出去。
“我总是想要跟你在一起，看着你就很高兴，我知道你的过去，也考虑过以后的事。”
“没有孩子我们可以抱养，过继，或者就我们俩，没有别人，也没有孩子。”
他看着阿菜想要反驳，便抢先堵住了她要说的话。
“我不是可怜你，世上可怜的人那么多，我可怜不过来。”
“我就是……我就是看见你难过就会控制不住的心疼你。”
阿菜摇了摇头。
“没用的！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如今这样说，不过是不知道往后要面对什么！”
“你的父母兄弟笑话你，邻居讽刺你，你心里憋屈又反驳不了。”
“大家背后议论你，对着你指指点点，说你好端端一个大男人，非要娶一个破烂货，说你脑子不灵光，说你好好的日子不会过……”
“那时候你又会怎么想？”
“别人回到家里，媳妇孩子，你回到家里，只有一个毁了容像是恶鬼一样的人，你心里怎么能舒坦？”
李十五听了这话有些生气。
“你怎么能这样说？我从没觉得你不好！”
阿菜不信他的话。
因为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个人，却只有一个李十五。
千千万万个笑话她的人，摧毁了她的自尊，一个李十五又要用多久才能帮她缝补起来？
“你才见过几个人？外面那么大，人那么多，你的眼界会越来越宽，路也越走越长……”
阿菜越说越是激动。
她不是在说服李十五，而是在李十五的面前，正在杀死自己那点点美好的心动。
李十五眼眶都红了，他上前两步，伸手按住阿菜瘦弱的肩膀，目光直视着阿菜的眼睛。
“我哪也不去，我以后就在三家村，一辈子守着你。”
阿菜那已经快要死掉的心，忽然间冒出一根枝桠，让她哪怕明明不相信，也想要奋不顾身的挣扎一次。
只是，她实在不安太久，那些汹涌的恐惧掀翻了她为数不多的美好憧憬。
她一把甩开李十五的人，又一次选择了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