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李如意的老练
通往县城的土路上，一对身影朝着县城的方向而去。
夏风吹过麦田，吹的绿色麦浪翻卷。
清晨的阳光从东边升起，慢慢攀向高处，又向西边滑落。
落到一半时，清晨离开的两道身影又缓缓走了回来。
李如意兜里揣着新鲜出炉的户籍。
里正经过这大半天的摧残，感觉自己学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学会。
往日里他帮着人销户最是困难，三催四请还要点头哈腰。
但今天他却见识到了另一番景象。
李如意一路问询他销户落户要经过几道手续，那些手续的负责人都是谁，平日里的工作范畴是什么，又问了长相脾性。
李如意问的非常清晰，很多问题里正根本答不上来，两人连蒙带猜，一直到了县里才大致理明白。
不过到了县城以后，李如意没像里正往常那般一清早就去县衙蹲守，而是先到了钱庄。
小姑娘把身上那一两多现银换成了一千七百多文钱。
那些钱装了一大兜子，她又去杂货铺子里花十几个铜钱买了几张红纸，就地跟人借了剪子裁成块，叠成一个个结实的红包。
红包不算大，但容量却还不错。
每一个红包中都被她放了数量不同的铜钱，有的多有的少，依次排列整齐放进了她背着的兜子里。
忙活完，两人这才去了县衙。
交代清楚来意，里正刚开始还走在前面帮着李如意引荐，但很快，引荐的人就变成了县衙的吏官。
李如意也摇身一变，变成了住在三家村的某位吏官的可怜亲戚。
那李如意刚认下来的表叔带着她们，一路畅通无阻。
里正只能跟在两人身后，看着那原本琐碎的流程极速简化，不到中午就办完了！
从县衙出来，他瞧瞧李如意背着的空兜子，一脸沉重的问她。
“你那些红包呢？”
李如意瞪着大眼睛看他。
“都送出去了呀！”
里正心塞的厉害，一两多银子啊！一千七百多文钱啊！
都够她们姐弟四人大手大脚花到年底了，就这么散出去了！
而他竟然根本没看见怎么散出去的！
直到此刻，里正晕晕乎乎回了村中。
熟悉的地方给了他不少安全感，他这才有了一种回归现实的安定。
早上说的话还历历在耳，不到晚上大巴掌就扇在了脸上。
李如意见已经到了村口，便从兜里摸出了最后一个红包。
“表舅，劳烦你跟我跑了一天……”
里正看着那红包，已经有了风霜的老脸顿时一沉。
“你这是作甚？赶紧拿回去！”
他甩手要拒绝，却被李如意一把扯住袖子。
李如意一把将红包塞到里正手中。
“表舅，一点心意，旁人都有的，咱们自家人当然也得有！”
她语速极快，动作也很强势。
“再说了，我们姐妹单分出来，势单力薄，还要仰仗您良多。”
里正赶紧推回来，又拼命想把手抽回，顺带义正言辞的拒绝。
“这本就是我应该的，哪里能收……”
李如意也是小脸一板，压低声音赶紧说道。
“这里距离村口可不远，咱们推拒来去让人看见，好说也不好听啊！您快收下。”
里正还要再拒绝，但眼看着不远处竟然有那才出村除草的懒汉晃荡过来。
他吓了一跳，原本就晒的通红的脸更红了，汗水顺着脑门淌下。
他这大半辈子的心虚，大概都用在了这里。
他一缩手把手和红包一起抽了回来，缩到袖子里，又背到了身后。
李如意这才笑眯眯的擦了一把脸上的汗。
出村的人看见他们，有些惊讶。
“里正叔，你咋穿的这么多？”
村子里也不富裕，家家户户也没什么换洗衣服，夏天一到，女子穿着破破烂烂的半袖，男人打着赤膊，才是村中最常见的景象。
在三家村地位高的都是族长族老，里正其实比普通人也好不到哪去，今天穿这么板正才是少见。
里正还没从收礼的惊慌中缓过神来，听见人跟他搭话还在过分心虚，不知道要如何应对，只能沉下脸，摆出一个严肃的模样。
“住在村尾的李孙氏没了，我带着她女儿去县里销户！”
李如意比他演技好上太多，一瞬间流露出失落惊慌悲伤和坚毅等等复杂的神色，立刻让人了解了她当下的处境。
问话的人虽然是个傻憨憨，但也知道人家死了娘不好再追着问，赶紧打了个哈哈缩着脖子跑掉了。
里正等人一走，连忙又把手和红包从袖子里抽出，讪讪的想要还给李如意。
但李如意哪能给他这个机会，抬脚就跑。
“表舅我家中还有事先走一步。”
里正唬了一跳，紧追几步召唤她。
“哎！哎！你回来！”
李如意才不会回去，不光没回去，还对着里正做了个鬼脸。
里正眼看着人跑远，他无奈的感慨。
“你这孩子！”
小孩子这样疯跑当然没关系，可他这样的大人还要脸面，哪能跟着追上去！
李如意也是料到了这情况，又跑了好几步才回头，手作喇叭状，大喊着和他告别。
“表舅，我先回去了！等这些事忙完，我定然会好好上门致谢。”
说完她紧紧捏着兜里的户籍，头也不回的冲进了村子。
这是她两辈子以来最快乐的一天。
压在她身上的大山崩碎了一角，她终于有了一点点为自己而活的权利。
她用力跑着，跑的特别特别快。
明明脸上还挂着因孙氏死去才会带着的悲伤，可心却仿佛被奔跑时带起的风吹到了天上。
路上慢慢往村外走的村民看见她，都有些愣怔。
关系好的人会喊她。
“盼儿，你这是干嘛去了？”
李如意会缓缓停下，带着一些懵懂的神情跟人回答。
“我去给我娘销户了。”
大家看着她那单薄的身影立在那，孤独又萧瑟，一个个都不敢再说什么，对她们姐弟都有些同情可怜。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现在一句话也不能多说。
再多说一句，她可能就要暴露出自己的快活。
李如意一口气跑回家，眼看着破旧的木门就在眼前，她才流露出一丝喜意。
她心里想着，大姐未必能理解她，但是老三一定能明白。
只是，才到门口，她就看见敞开的房门中走出了一个穿着群青色粗布长衫的少年。
李如意脸上的笑容一瞬间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