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一中是梧城的高考考点之一，高一高二的同学偷得额外假期，加上其后紧跟着的端午节，这次的放假天数颇为可观。
老徐宣布消息的时候，整个一班都沸腾起来，快把屋顶都掀翻了。
只有顾慕尘神色郁郁——他要连着六天都看不到尹见素了。
这次假期简直长得不知好歹。
好在，余哥给他来了电话，说那两瓶保健品的成分测出来了，约尹见素出去的借口又多了一项。
六月九号的时候，顾慕尘约尹见素一起去检测机构拿报告。
出门前又是好一番捣饰。
他们这次还是定在下午碰头。灼灼烈日，熏风送热。
顾慕尘坐在车里吹着空调，感受不到外界的炎热，可以静心注视梧城的街道。
入目景色全都亮堂堂。
路边的梧桐阔叶生得蓊郁，光和叶的间隙分明又模糊，勾勒出深深浅浅的轮廓。零零星星的光与影夹杂，稍一抬头就是墨染般的绿，是让人舒服的颜色。
更让人舒服的是从那片墨绿中走出的少女。
尹见素今天穿的全身灰，上浅下深，宽松t恤配着修身长裤，款式简洁，却依旧没掩去她一身清秀俊俏。
最关键的是，她头发上扎着顾慕尘之前赔的鹅黄色发圈。
他赠予的鹅黄，是尹见素身上唯一一抹亮眼的色彩。
顾慕尘欣慰无比，一双眸子闪得比今天的太阳还亮，连忙拉开车门。
女生坐在旁边时，他才发现她额头上已经起了层薄汗了。
这次没等顾慕尘递，尹见素自己从兜里拿出纸擦了擦，随后看向外面的景色。
车里车外两个世界。
车里是空调，薄荷味空气清新剂。
车外是夏天，平铺36摄氏度的热烈与耀目。
尹见素记忆的起点是在盛夏，直到今日，她才切实领略到这个季节的魅力。
她之前想着，七月七日这个起点，与自己的人生基调全然不符。
但现在，夏日的烂漫与闲逸毫不吝啬地涌入她的生活。
街市井然，高楼大厦和低瓦平房错落散布在梧城中。科技感与年代感相撞，擦出的火花却异常柔和。阳光被立体的楼房切割成两半，一半向着烈阳，一半守着古旧。
路边小猫都懒洋洋趴在石板上，阖着眼睛，偶尔悠悠闲闲摇一下尾巴。
小狗们则把脑袋垫在花坛的瓷砖上，齐刷刷敞着舌头散热。
途经一排低矮小店时，烟火气息又多了一倍。几家店的店主在树荫下支起小木桌，赤着膀子，摇着蒲扇，热热闹闹打麻将。
地面摆满冒着凉气的啤酒易拉罐。一些已经捏扁了，随意散在石砖上，地面洇出青色的水迹。
顾慕尘顺着女生的视线望去，就看见那几个光着上身的大叔。
他咳嗽了一声，扯回尹见素的注意：“你期末考准备得怎么样？”
尹见素如他所愿收回目光，与他对视：“挺好的。”
一般人都会假惺惺地谦虚一下，她倒是实诚。
顾慕尘嘴角噙起碎碎的笑。
尹见素想起些什么，问他：“你高一第一次月考为什么没参加？”
“有个比赛跟那次考试撞上了。”
“那你现在拿的奖多吗？”
“大大小小的奖加起来可能有五六十个吧，没数过。”顾慕尘说得轻巧又随意，脸上连点儿得瑟都找不着。
然而，越是低调的炫耀越是欠。
如果换作其他人听到这话，早就一记眼刀丢过去了。
尹见素撇了撇嘴角，不再看他，默默数起自己拿过的奖——有点少，得趁暑假多搞些。
取回报告时，尹见素说了声谢，刚想道别，就被顾慕尘拦住了：“市中心新修了一个省图书馆，听说挺豪华的，要不要去打卡？”
尹见素稍加思忖，点头同意。
到了省图停车场，两人下车，步行至正门时，望着长长的阶梯——还有上面站满的人影，无言对视。
“现在城里人都这么爱看书了吗？”尹见素大受震撼。
顾慕尘嘴角微微抽搐，显然低估了这些人对城市新坐标的热衷程度：“好像是网红来打卡了。”
尹见素仔细端详了番这个图书馆的构造——确实挺有创意的。
下面是方形的米色楼体，高六层，每层都安着落地窗，采光很好。上面则是黑色的倒梯形。远远望去，像个学士帽。
浑厚的知识扑面而来。
这栋楼看着就很有文化。
城里人不一定爱读书，但一定想看起来有文化。
尹见素对群体心理学有了更深一层次的感悟。
她收回视线，才发现脑袋上多了片阴凉——顾慕尘给她撑着太阳伞，自觉地像给女朋友提包的男生。
……
这是什么烂联想。
尹见素仓皇撇开脸，顺势看到六步开外，几个拿着自拍杆的女生。
目光相接的时候，那些女生互相推搡着胳膊，低声尖叫起来：“卧槽，这对儿也太养眼了吧！”
尹见素紧阖双眼，改而抬头望伞——黑胶，看不出花来。
其实，窃窃私语可以再小点声的，不必让她听到。
顾慕尘看着女生微微发红的耳朵，笑意盈盈。尽管明知那可能是被天气热的，但他依旧很高兴。
不断有新的人群汇入省图，顾慕尘临时改变日程安排：“旁边还有个市图书馆，要不去那里自习？”
“那我先回家拿下电脑。”
“好。”
终于坐到市图书馆的红漆木椅上时，尹见素展平那份检验报告，拿出铅笔，在上面提取出关键信息。
两瓶保健品的成分相同，这是第一点。
她爸比她想象的还有能耐。
尹见素接着看下去。
有一种物质在配料表中未列出，每片含量仅036ng。检测报告中给了具体的化学结构，还列出了分子状态，但后者暂时用不到。
她打开电脑，用java画出该物质的结构，上传至sci数据库，采用化学结构式检索，得到该成分的名称。
尹见素又打开embase，输入关键词，成功获得相关信息。
该成分一般用作辅料，理化性质稳定，研发依托于m大某实验室。
m大在她意料之中。但辅料在上市前，安全性方面需要进行合理评估，能有什么蹊跷？
不对，尹见素很快调转自己的思考方向。她身上发生的事一件赛一件离奇，不能用常规思维进行推导。这玩意儿要真安全的话，她名字倒着写。
接下来，她打开药用辅料手册数据库，输入英文名称，获取pdf。
文档全英文，有些药剂学专有名词的缩写超出了尹见素的知识储备，不过大体阅读不成问题。
稳定性、储藏条件、安全性、不兼容性……手册上，信息列得很全面，但都是冷冰冰的字母，贴不到尹见素的实际情况中。
浏览完四页信息，尹见素最终把目光停留在功能类别那几行：悬浮剂、片剂粘结剂、片剂和胶囊稀释剂、治疗剂、增粘剂、释放阻滞剂……
破题关键一定藏在其中。
可惜身处庐山的人不知全貌，采取碎片信息推导全貌本就困难，更何况，还需要跳出原本的思维框架。
尹见素揉了揉眉心，把疑点暂时存下来，再将视线放广阔点。打开几个医药学数据库，输入关键词，将文献调出来，一篇篇扫过去。
文献检索着实是项繁琐的工作，她在椅子上坐了不知多久，全然忘了旁边还坐着个人。
顾慕尘本以为自己学习的时候算专注的，没想到尹见素一坐到电脑前，就能瞬间进入浑然忘我的状态，屏蔽一切外界干扰。
直到周围人整理书包，发出悉悉索索的动静，离开这片区域，尹见素仍然沉浸在她的世界中。
夏日的天空黑得晚，但路灯已经亮起了，一盏接一盏，随着城市的道路蜿蜒向看不到尽头的远方。
他们坐在阅览室靠里的位置，正对着窗户，顾慕尘将尹见素背后那片光亮尽收眼底。
兜兜转转，视线的落脚点免不了停在尹见素身上。
坐姿挺拔，身形俊秀，外柔内韧，将脸庞那点软和压得刚刚好。
尹见素读文献的时候偶尔会皱起眉，但要不了多久就会舒展开来，露出成竹在胸的了然。
夜幕渐渐掺上粉紫色，连绵一整片天空，似大朵大朵玫瑰盛放。
尹见素是最好看的那一朵。
落日余晖彻底收敛的时候，尹见素的眉头久锁不放。
她终于从茫茫文章中，筛选出关键性线索。
文末的参考文献中，有排不起眼的灰色字体躺在角落里，这意味着原文献已经无法获得了。
但文章的标题非常耐人寻味：《druginducedamnesia》，药物诱导性失忆症，一作是——shuaiyu。
尹见素把这几个英文字母在舌尖反复咀嚼。
沈怀瑜啊。
合上电脑那一瞬间，她嘴角勾起一抹笑。但立刻就平下去，似一缕烟，融入晚风中。让人怀疑那抹笑是否真实存在过。
将视线从屏幕上移开，看到对面的男生，尹见素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好像才想起有这么号人物。但她掩饰得很好，眼睛重新镇定下来。
顾慕尘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尹见素就丢下一句——“我先回家了。”
她飞速收拾好东西，将红漆木椅放好，匆匆离开。
还未出口的“先去吃饭吧”卡在喉咙里，顾慕尘抬了抬手，试图留住什么，只有晚风从指尖溜走。
最终，手缓缓垂在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