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先前船模比赛的分数出来了。
一班以三分之差输给二班，由后者代表高一年级参加全市的比赛。
梧城每年都会举办中学生船模比赛。
其实像一中这样名声已足够大的学校，这种奖项并没什么非得不可的必要。
可即便如此，学校的老师们还是异常积极地动员学生参加，乐此不疲。
除了这种市里统一举办的比赛，一中还有各种文化节、艺术节、科技节。
学校里社团也很多。如果创意足够新奇，甚至可以说服老师新增社团。
相较于本市另外一所重本率同样很高但以严苛管理著称的三中，一中非常多元，甚至常被本地人戏称为“游乐场”。
月考后，学校各种活动节正式提上议程。
今天开展的是秋季运动会。
校领导在台上念着致辞，底下的人群三三两两鼓着掌。
最热烈而真实的掌声还是结束时那刻的。
台上老师话音方落，人群顷刻作鸟兽散，雀跃着奔向操场中央。
昨天下过雨，浅蓝色校服在绿草地上疾驰而过，沾上泥土的清香。
一位同学驻足，深嗅了几口。
尹见素盯着脚底的土地。
如果那位同学知道自己嗅的气味是来自土里放线菌产生的土臭素，还会这样陶醉么？
答案不得而知。
她又想起初中的第一次运动会，情形和今天差不多。
那时尹见素还未适应环境，见着周遭种种，只觉得不真实。
不过女生也没在人前露出来，只是成日都罕言寡语，同学们全当她高冷。
她没有属于自己的过往，记忆的起点是上初中前那个暑假。
七月七日，盛夏时分。
七千米的高空上，骄阳格外灼眼。
彼时的尹见素迷蒙间感慨自己和七这个数字挺有缘。
入目是舷窗外不断翻滚的云层，瞧不见其下的凡世景象，恍然如梦。
直到下机后，热浪扑面而来，夏蝉声嘶力竭地鸣叫，刺激着耳膜。
眼前是那个季节独有的林荫光影。金色调阳光与浅绿色梧桐叶交织成网，网住整个夏天的活力与热烈。
和她人生的基调全然不符。
女生踏上地面，终于有了些真实感。
室外温度很高，额头上落下一滴汗。
她伸手拂去，发现脸颊上已有两条淡淡的水痕。
旁边的父亲说她身体不好，需要补充些营养物质，顺手递过一瓶印有“multi-nutrition”字样的保健品。从那之后女生就时不时吃上一粒。
起初在学校的日子女生勉强还能应付。
可每次轮到写作文时，她都有点犯愁。
没有过往的人要怎么讲好故事？
她能连着写完一整本数学练习册，看着作文本的格子纸时却无从下手。
好在尹见素发现了不错的解决办法。
写散文就行了。
这个策略间接导致了其文风在一大堆记叙文里格外突出，时不时被老师挑出来当成范文念给全班听。
有次她没收住，文章写得艰深异常。
老师打了个史上最低分，评语是晦涩难懂。
旁边陈安生看到之后沉默半晌，也没问什么，只是讲笑话的频率显著提高。
却也不知道是从哪搜罗来的，一个比一个冷。
但为了不扫对方的兴，女生还是会很给面子地扯下嘴角。
每逢校运会这种熙熙攘攘的局面，尹见素身上的林黛玉气质就更显浓厚。
她站在人群里，感觉热闹都是别人的，自己什么也没有。看着操场上一群参差不齐的后脑勺，有种不可名状的孤独感。
倒也并非抑郁情绪，反而是一种近乎无情绪的空洞感——难以言明的，类似初次入世的体验。
按照现代心理学的基础知识，情绪是人类的固有心理，无法消除。
也是在那个时候，尹见素意识到自己这种状态很不对劲，亟需摆脱。
于是，从那次运动会后，她开始观察周围人的表情与肢体语言，学着像他们一样做出“正常”的行为。
好在她聪明，没多久就学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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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校运会的这两天学校里可以明目张胆带手机。
众所周知，校运会是班级群表情包的重要来源。
班长王霖特意建了个运动会专属相册。
群众们也很配合，一会儿功夫就传了几十张照片。
俗话说的好，不作死就不会死。
没过多久就有人传了张王霖跳高时的高清抓拍图。
照片中的男生身体悬在半空，头发放肆飞扬，表情稍显扭曲，眼白占据了眼眶十分之九的面积。旁边配着大红字“霖哥放肆飞，一班永相随”。
群里瞬间沸腾，刷起了“霖哥放肆飞，一班永相随”的队形。
尹同学深知自己的运动水平。
秉承着不拖班级后腿的全局战略意识，校运会一个项目也没报。
正在操场上闲逛，又顺便看了眼群相册。
很快就留意到了班长的表情包，难免有些好笑。
不觉间已经到了篮球场边上。
耳边传来物体撞击的闷声，面前多了双白色的运动鞋，还蛮干净。
抬高视线，入目是一只指节分明的手。
手里正稳稳托住一颗篮球，停在离她脑袋十多厘米处。
篮球移开，露出后面那张建模脸，正微微喘着气。有汗滴顺着发丝落下，掉在轮廓分明的锁骨上。
她道了声谢，离开事故高发地带。
男生把球扔回篮球场。
那边的人又是鞠躬又是摆手，朝他们喊：“不好意思啊——”、“谢谢啊——”。
尹见素颔首回应。
她在女生里算中等偏高，而面前的人仍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略微俯身，与她视线齐平，哑声问：“在看什么？笑这么开心。”
尹见素生了一双标准的桃花眼。眼尾略弯，带了一抹极浅的红。
本来最是含情的眼型，长在她冷冷清清的脸上，却无丝毫媚态。不像春日里的桃花，倒似隆冬已然结冰的寒潭。
而此刻，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冰雪消融其中。竟破天荒跟“温柔”这个词沾上边来。
顾慕尘原本以为上周六见到的那个微笑已经是尹见素能够拥有的表情极限了，没想到今天还能看到更生动的。
他心里稀奇，多看了几眼。
忽然有些拿不准面前这个女生是不是仅凑巧跟那人同名同姓同相貌罢了？
女生并不知他此刻心中所想，将手机递给少年看，回答他的话：“我们班长刚刚建了个群相册，结果被人传了他自己的表情包。”
男生低头看去，弯了弯嘴角，额角又落下几滴汗。
尹见素见状，从兜里拿出纸巾，递了张给他，“才比完赛吗？”
男生接过纸，嗯了声，补充道：“三千米。”
怪不得嗓子有些哑。
尹见素又从背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给人递过去：“还没喝过。”
对方也没推脱，道声谢后拧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大口。
两人分别后，女生将手机放进兜里，漫不经心扫视操场，不期然和一个陌生人的眼神撞上。
那人单论发型和陈安生有七分相似，都是教务处主任会特别关心的那种类型。
尹见素的视线在那头棕色卷毛上停留了一秒便移开。
余光瞥见人抛来一个wink，还附了声口哨。
她起了身鸡皮疙瘩，朝反方向走开。
无所事事闲逛直到运动会结束，尹见素收拾好书包回家。
正走在路上，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唤自己名字。
顺势转身，眼前是一个戴粉框眼镜，留着齐刘海的女生。
她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对方的资料。
名字叫万芥舒，上次月考排年级四十三名，黑板报的主力画手。
万芥舒迈出几大步，跟了上来，书包拉链上的小黄鸭挂件随着这一动作荡来荡去。
“同学你也走这条路呀，之前都没注意到诶。刚刚看到群里的照片才发现，你长得可真好看！简直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生。”
尹见素正想扬起一个礼貌的笑容，就被对方接下来的话定住了——
“只不过我有一点点脸盲。”
一时竟无法确定对方到底是不是在夸她。
沉默三秒后，尹见素才开口：“谢谢，你也很好看。”
万芥舒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嘴角漾出两个小梨涡。
尹见素又问她：“你刚刚说的照片是什么？”
“你没看到吗？”对面的女生拿出手机翻了翻，递到她面前。
是下午篮球场边尹见素的侧脸照，同框的还有顾慕尘。阳光洒得恰到好处，两人的微笑弧度也恰到好处。
在一堆表情包中无疑是清流。
尹见素点了点屏幕。
是名不太熟的同学上传的，混在十多张照片中，群里没有人讨论。
万芥舒偏了偏头，问她：“话说起来，你认识顾慕尘呀？”
尹见素思索片刻，回答道：“只见过几面。”
“感觉你们看起来好配哦。”对方露出一脸嗑到cp的满足模样。
她是怎么和才见过三次面的人被误会两次的？
尹见素看着眼前的少女。
脸蛋圆乎乎的，看起来心无城府。
也不好指出她的话略显无礼，便保持着一个尴尬但不失礼貌的微笑。
对方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依旧热情询问：“我们以后可以一起回家吗？”
“好啊。”尹见素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