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联姻2
明州府的回书传到高羡手里的时候，已是七日之后，晋宁落了今年的初雪，如沙砾般的雪粒子打在脸上有些粗粝的摩擦感，高羡放下手里的大弓，伸手接过侍卫南寻手里的信件，大拇指反复磨挲着封皮的烫金纹路，迟迟没有打开。
周彦最终答应联姻，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明州如今处境尴尬，投靠朝廷必不会为朝廷所信任，何况，周彦体恤百姓，必不会轻易的相信朝廷，靖州要求联姻，周彦基本无路可走，为保明州百姓，也只能同意联姻，靖州与明州联姻于高羡而言，并不是什么内患，他担心的是东面瀛洲贼寇，这么多年瀛洲贼寇一直在青州与明州港口反复试探，若明州落入陈其手中，只怕中原形势立马会急转直下。内患不足为惧，外患才是群狼环伺。所以无尽堂把陈其欲联姻明州的消息传来的时候，老师祁云山立刻提出也要与明州府联姻，明州府周彦绝不可能拉拢，那就让他继续保持中立。
“祁先生在何处？”高羡的视线还停留在那封信上。
南寻头微垂，“正在议事厅等着侯爷。”
高羡的爵位是他戍守边关的第八个年头宁祐二十五年，他从图禾人手中夺回了蔚郡与北平郡，皇帝才封的。自此图禾族当年占领的幽州五郡被高羡全数夺回，外敌驱逐，朝廷大喜，皇帝这才封了高羡平阳侯的爵位，承的是他父亲的爵位，但却不承认他父亲老平阳侯的冤屈。
“祭章那边有消息了吗？”高羡沉声问。
高羡的手中掌握着一个情报网，名叫无尽堂，无尽堂是江湖上一个杀手组织，高羡离开郢都那年北上的途中救下了被追杀的堂主祭章，他那时重伤，面目全非，高羡将其藏在马车中带往了北境。后来祭章便投靠了高羡，无尽堂兄弟遍布大江南北，于高羡而言是一个很好的助力。
“还未收到。”南寻恭敬的答。
高羡神色沉了沉，祭章去了幽州快一月有余，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细碎的雪粒子打在信纸上，噼啪作响，有的很快融化了，留下浅浅的水渍，有的则如沙子般滚落消失不见，高羡沉思了一会，抬脚朝着议事厅大步走去。
议事厅中祁云山正坐在堂下喝茶，手里握着一本兵书，见高羡来了，忙起身行礼，高羡抬手轻扶，“先生，不必多礼。”
祁云山是高羡的老师，当年在党锢之争中竭力扶植宁祐帝保住了皇位，位至太傅，却在老平阳侯高邑的通敌一案中，因替高羡求情被皇帝以大不敬之罪发配边境做了当时吉县县令的执笔小吏，后来高羡势力渐大，祁云山才到了侯府做了军师。
“侯爷收到明州回书了？”祁云山笑问。
高羡将回书递给祁云山，祁云山接过只拿在手里却并未翻阅，“周彦答应了。”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嗯。正如先生所料。”高羡若有所思，“这个周彦是个人物。”
“能在这个乱世护一方百姓安稳几年，还能拥兵五万，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他的长子周元宁，多年来在安山县抵御海上瀛寇，从未有过败绩，若没他，光靠遂明一人，我军将士也难逃死伤无数的局面。他的长女在明州更是有女诸葛的盛名，听说她常与周彦研讨天下局势，政治格局不一般，至于这小女儿倒是还未听到些坊间传闻，大抵还是年纪小了些，不过说到底是周家人，差不了。”祁云山轻叹一声，继续说道:“不过，毕竟周家和我们还不是一条心，万一这位远嫁而来的姑娘有什么别的心思，侯爷还是要提防些。”
高羡点了点头，这番联姻他本是无意之举，天下局势纷乱，他既要稳住北境，让百姓少些流离之苦，也要确保大宣皇室苟延残喘，他父亲的冤屈还未洗刷，狮泉河两万将士的血不能白流，大宣还不能亡。
祁云山顿了顿，继续说道:“既然明州已答应联姻，那侯爷就赶紧通知府里安排婚礼事宜。”祁元山说到最后竟止不住的笑起来，“侯爷也该娶个夫人了。”
“世道乱，像我们这些上战场的人命都是别在裤腰带上的，若不是形势所迫，断不会有成亲的打算，白白误了人家姑娘的年华。”
“侯爷不必思虑太多，姻缘天定，说不定是份好姻缘呢。”祁云山说完便大笑起来。高羡是他的得意门生，文能治国理政，武能戍边安邦
，他是亲眼看着那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因为父亲的冤屈一夜之间长大，他戍边十三年再未回过郢都。
高羡淡淡的笑了笑随即又正色道:“只盼这门亲事不会出什么差错才好。”
“老夫人最近身体可好？”祁云山有些担忧的问。
高羡摇了摇头，“还是老样子。”
“侯爷的婚事老夫人一直挂念着，如今借着这婚事也能让老夫人高兴高兴，心情好了这身子说不定也跟着好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军营里的事务，祁云山这才走了。
祁云山走后，高羡望着搁在书案上的回书，沉默了很久。他已故去的夫人魏氏是大宣皇帝赐婚，为显恩德，皇帝甚至收了魏氏为义妹，说得好听点是赐婚，实则却是为了监视他。只是两人成婚的第二年魏氏便因病去了，而他那时忙着夺回蔚郡与北平郡，几乎不在府中，与魏氏的感情也就谈不上多深厚。魏氏走后，诸多世家都上赶着欲与平阳侯府结亲，都被他给回绝了。他没想过自己还会和一女子成亲。
近晌午的时候，雪才停了，地上却未见覆白。高羡骑马一路疾行回了平阳侯府。
母亲杨兰早已布置好饭食，见儿子回来忙招呼着丫头婆子们布菜。杨兰生病卧床多年，军医早已断言活不长了。
“要回来用饭也不早点派人知会我，好不容易白日里能回来吃顿饭，也该做点你爱吃的。咳咳咳——”杨兰话未说完便咳起来，高羡忙帮着拍了拍背。
“母亲身子不好就不要忙活了。”
“哪里就是我忙活了，我就是张张嘴，主要还是喜舟操持，她是知道你喜好的。”说着杨兰伸出枯槁如柴的手拍了拍高羡的手，示意高羡扶她坐起来。喜舟是杨兰的陪嫁丫鬟，跟着杨兰在这北地待了一辈子。
“侯爷难得在府里用一回饭食，我虽忙但心里乐意得很。”喜舟笑着，取来早已晾好的汤药。
高羡接过喜舟手里的药碗，“我来吧。”
高羡将汤药一勺一勺的喂杨兰喝完，又将碗递给了喜舟，这才敛了神色，正色道:“母亲，我要娶亲了。”
杨兰听闻瞬间愣住，似乎是想了好一会，才明白儿子说的是要娶亲，神色大喜，忙拉着儿子问，“哪家姑娘？你怎么也不事先给我透露透露，我也好让喜舟去打听打听。”
“周家小女。”
“周家？”杨兰想了许久也没想起来是哪个周家，她所认识的世家里面没有周姓的，难道是个普通的女子，那倒也无所谓，只要儿子肯娶亲，只要是她儿子喜欢的，谁家又有什么重要呢？“那姑娘长什么模样，喜欢些什么？我好提前备着。”
“不知。”高羡应道，随即拿出联姻回书，递给了杨兰。杨兰看着，脸色一下就变了，原本枯槁的脸上更显苍白，高兴的心情一下跌入谷底，她有些心疼的看着高羡。
“你这两次娶亲皆不是为自己，何苦呢？”杨兰叹了口气，心里不禁感叹天道不公，魏氏走后的有一段时间，杨兰也到处物色合适的姑娘给高羡，但她儿子一个也没看上，后来她生病这些年，心里越发着急，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只想日后能有个人陪着她儿子，但儿子一直很抵触娶亲的事，她也就没再强求，就只在心里盼着，盼着有一日能有个人陪着他。
“母亲定日子吧，定好日子告诉儿子一声，这个婚期必须越早越好，至于聘礼便依着侯府夫人的规制，母亲看着再添点便下聘吧。”高羡交代自己婚事就像是在交代一件军务。
高羡定下的事那便是定下了，不容更改，杨兰也不再质疑，只点了点头。
“知道了，我明日便让喜舟拿着这姑娘的生辰八字去大昭寺找大师定下婚期。”杨兰翻到婚书的最后，那里写着姑娘的生辰八字。“这——”
“怎么呢？”高羡疑惑的看着母亲杨兰。
“这姑娘是宁祐十四年出生的，如今才十六岁，年纪这般小便要被父母推出去联姻。”杨兰看着元乔的生辰八字竟生出些怜惜之情。
高羡沉默不语，其实若他不请求联姻，或许元乔是不用千里迢迢嫁过来的，“婚仪相关事宜我已让南寻去请明芳姑姑，母亲不必操劳，这段时间就要有劳喜舟姑姑帮衬了。”
“侯爷真是折煞我了，侯爷娶亲便是天大的喜事啊！”说着竟有些激动得落泪了，虽是联姻，但那是夫人这辈子的心愿。
“喜舟，赶紧让侯爷用饭，一会饭菜该凉了。咳咳咳——”
用完饭，高羡便离开侯府去了军营。
“喜舟啊，我还以为我看不到阿羡娶亲了呢！”说着杨兰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夫人这是说什么丧气话呢？您到时候还得抱孙子哩。”喜舟扶着杨兰躺了下来。
“你就尽哄我高兴，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的。”说着便闭上眼睛，摆了摆手，今日说了太多话，她有些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