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祸端
在小青的印象中，桃无双是温柔的、疏离的，这是她第一次这样拥抱自己。
算一算，自己已经快一千岁，早就没有再像两百岁时那样，缠在桃无双的手臂。
任由她轻抚自己的脑袋。
那样亲昵的动作，竟已经有几百年没再做过…
一直慌张无措的心，在此刻安稳下来。
她太累了，人间气味繁杂，那些死去的哀伤，被他们做的变了模样。
人间说的话，她听得懂，又听不懂。
她活的小心翼翼，日夜模仿，终于没有了刚去人间的傻气。
她会在无聊的时候，变成一条小蛇。
趴在茶楼的房檐上听故事。
那些喜怒哀乐，生老病死，在说书先生的口中上演了一遍又一遍。
说人这一生也不过如此。
最爱去的湖边大树比她还要老。
那些人会说，这树定然有了灵气，活了百岁，可要好好护着。
可她也活了百岁，说书人却说这样的，叫做妖物。
她在人间不叫小青，叫蛇妖。
纵使她是一条修行的蛇，可还是活的惶惶不可终日。
小白的脸，每夜都与她在梦中密语。
她已经分不清，究竟是人间无趣，还是她自己无趣。
小青学会了人口中所说，三省吾身。
却越想越痛苦。
兴许自己真是一个只有神明血肉，却无神明头脑的笨蛇。
“小青，都是我的错。”
桃无双的声音是化不开的悲伤。
她抱着小青，也许是依偎着小青。如此轻声说道。
又是一滴温热，洒在小青的肩膀。
小青无作他想，只觉得定是桃无双见了自己太过开心。
分别的这些岁月里，她曾怨过，赌气过，但兜兜转转。
小青发现自己也许这一生，都逃不过桃无双的禁锢。
实在太过想念，所以在见到的这一刻，小青又变成了依赖着桃无双的小青蛇。
小青刚想开口，解释自己的暴戾。
毕竟，人是桃无双看中的那一方。
可刚张开嘴巴，就被远处的骚动呵停。
夜色沉沉，几把火，带着愤怒从远方而来。
随着快速的移动，那几把火明明灭灭，像是喷薄怒意的呼吸起起伏伏。
小青皱起眉，站起身，却被桃无双拉过。
施法掐诀，两人隐没在黑暗中。
作成黑暗的影子，窥视着人间的脉络。
“今天我非要把这全砸了！什么狗屁桃娘娘！
不但不保护咱们抓蛇顺利，现在就连村里的女人也遭殃！
你看见我媳妇儿的死状了吗？实在是惨不忍睹啊！什么神明会让自己的子民惨死如此啊！”
男人边说边哭，最后听起来像是在嚎叫。
另一男人劝解：“王顺，别冲动！上次你把这台子撤了，本就不…”
话没说完，又有一个狠厉的声音。
“撤了怎么了？最近咱们捕蛇多难？越拜这个桃娘娘，山里的雾就越大！
以前虽然也有，但哪像现在这样？
再说，难道因为撤了她的台子，就让村里的女人死成那样吗？！这到底是神还是魔？
村长，你也不用再拦我们，春兰的死相你也看见了…烧香拜佛有用吗？没有！
不然春兰日日来这烧香，怎么还落得这个结果！
我不信神，我只信人定胜天！”
小青媚眼微眯，望着由远及近的三人。
听这三人交谈，就是今日那俩村妇的丈夫。
说的义正言辞，只敢来找姐姐？
找一个从未出现过的神？难道他们这一生的好坏，竟都赖在姐姐身上？
她杀过人，此刻只是心念一动，身边就涌起淡淡血红薄气。
阴毒的眼死死盯着那几人，没看到桃无双在她身旁担忧的脸庞。
村长跟在两人身后，眉头扭成一团，“哎！你们一个个主意都大得很！
王顺，张德，这些年咱们村子里，就属你们两家生意做得最好。
可要有敬畏之心啊！这些年杀戮太重，所以你们媳妇儿才会上山拜神！
你们先是撤了这祭台，现在又要来搞破坏！这…这！”
张德的脸在火把的映照下，面容逐渐清晰。
特别在他皱眉时，眉心有一道深深的纹路。
他冷笑一声：“咱们村子里最大的来源，不就是靠我们哥俩？
现在反过来说我们杀戮太重？合着你们拿钱的时候怎么不说啊！
现在老子死了媳妇儿，你倒是来说嘴了！”
王顺个头不高，但浑身精肉，脸型方正，眉毛杂乱。
此刻也接嘴：“您倒是适合村长这个位置啊，这什么场合说什么话，我们可没您这么溜。
前天您卖出去那几坛蛇酒，还是我家媳妇儿给的吧？”
村长气的抖动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最后狠狠甩手：“好好好，我是管不了你们了。要拆台子是吧？去吧！我不管了！”
说罢，一把火把背道而去。
没了村长在一旁掣肘，两人更是加快脚步，片刻就到了桃树下。
小青就在他们对面，只见他们目光狠厉。
火把将他们眼中的欲望和暴戾照得彻底，神明也无能为力。
小青拳头紧握，身边红气越浓，眼底杀意一览无余。
两方无声对峙，小青是一条在暗处蓄锐待发的蛇。
各自独守一隅，只看情势不对，就伺机而发！
可这些都只是小青的独白。
在那两人的眼中，自己面前只有一棵桃花树而已。
“这桃树长得可真邪性，这些年就没败过。”王顺开口。
张德垮着肩，外八走向树前的那一片狼藉。
那本是供奉桃娘娘的祭台。
到现在，小青都还记得祭台初建那天。
只是那时不懂，如今想来，他们所求，皆是对青山的迫害！
“拜！拜！拜！家里有点吃的喝的就他娘的拿到这来拜！拜到家破人亡！拜到死无全尸！
什么桃娘娘，放屁！都是假的！”
张德泄愤的狠踢一脚，堆落的狼藉散开，木屑四溅。
溅到小青眼眶通红，面色变青，青得和她的本体一样。
“小青。”
桃无双语气柔和，待她转头，就感觉头顶一阵清凉，直至四肢百骸。
小青身边的红气隐去，桃无双的脸渐渐模糊，那双常含悲悯的双眼又换上莫名的情绪。
是她在幻形那天见过的情绪。
又经过百年，她终于明白，这是愧疚和无助交织而成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