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白鬼狂舞之夜（1）
“若是你的右眼叫你跌倒，就剜出来丢掉。宁可失去百体中的一体，不叫全身丢在地狱里。”
昂热剜出了自己的右眼。
数道血流沿着手臂流下，像一条条红色的片刀，分切了手臂上的虎头文身。
那幅文在身后的诸界之暴怒随着呼吸剧烈起伏，朱砂红的夜叉和靛青色的猛虎简直快要活了过来。白发散落，湿漉漉地垂在脸旁，昂热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精疲力尽地大口喘息。
弗拉梅尔眼神复杂，这样的昂热他从来都没见过，老家伙平时总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明明自己比昂热更年轻，可和昂热一比，好像接近暮年的反而是自己。正因为如此，让他都快要忘记昂热活过了一整个世纪，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老人了。
爆炸还在继续，轰鸣和冲击波接二连三，冰窖第一层已经被炸穿了一个大洞，所有消防喷头都启动了，却完全扑不灭火势。秘党将不朽者看作封禁的绝密，是绝不允许外界知晓的存在，不朽者的身上除去龙王血清，其次隐蔽的便是埋在脊背处的浓缩tnt炸药，既能作为摧毁不朽者的手段，又能作为和敌人同归于尽的武器，每位不朽者携带的炸药用量都足够媲美一次全盛君焰的爆发。
白袍人越过滔天的火幕，缓缓朝昂热等人走来，它连看都没看一眼火焰中的贝奥武夫，贝奥武夫保持单膝跪地的姿势动也不动，浑身已经烧成焦炭辨认不出人的模样，数位不朽者的尸体像干枯的枝条一样挂在他的身上，火风灼热到只是靠近就会刺痛脸颊，不朽者还在前赴后继地启动炸药扑向那道身影。
昂热站了起来，苍绿色脉络缠绕的眼珠被他攥爆，血汁从指缝间滴落。
弗拉梅尔将地上的狄克推多丢了过去，被昂热头也不回地握在手心。
昂热将白发捋到脑后长长呼出一口气，火光照亮这张峥嵘的苍老脸庞，血与泪的痕迹清晰可见，尽管右眼此时紧闭，但不妨碍老家伙的眼神，那眼神里有着熔岩般流动的火，他将眼珠丢掉，狄克推多换至右手。
摸着胸膛上刚刚痊愈的巨大疤痕，昂热平静地像是进行决斗前的西部独眼牛仔，远处的火焰中跪着他的伙伴。
“有烟吗？”老家伙恢复成了弗拉梅尔熟悉的样子，从容而傲慢。
弗拉梅尔会心一笑，他掀开从贴身的隐藏口袋里掏出的手帕，里面包着几根干瘪的香烟，丢了一根给昂热，昂热有些嫌弃地接过叼在嘴里，“腌入味的传家宝还带着呢？”
“爱抽不抽，不抽拉倒。”
弗拉梅尔也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的光点变得红透，他皱起眉头，时间太久了，好像确实有股狐臭味儿。不过这并不妨碍这根lucky strike散发它优质的混合味儿。
他舒畅地吐出一大口烟气，“还是当人好点吧？”
“当人确实好，”昂热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久违的烟味儿。”
看着指间燃烧起来的香烟，昂热的思绪一瞬间被拉回到过往岁月中，这种香烟的名字叫“红圈”，诞生于1871年，历史悠久且见证过不少战争，是梅涅克的独爱，不过在几十年前已经停产了，弗拉梅尔带着的估计是世界上的最后一包。
“对不起，”昂热突然说道，坦率地不像一个长者该有的样子。
“不用和我说，也没什么好说的，”弗拉梅尔把路明非、凯撒和芬格尔都拖到一起，帮他们包扎伤口，他停下手中动作转过头看向昂热说道：“如果真想道歉，等这些孩子们醒了，和他们说去。”
昂热无声地笑了，他抿着嘴，因为吸烟太过用力呛到了自己，他咳嗽了几声，弥漫的烟气顺着呼吸被吐出，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你是谁？”昂热朝着那道逼近的身影问道。
白袍人沙哑地笑了起来，似乎对这个话题感到一丝轻蔑。它只是抬起头望向上方，用极低极沉的声音说：“时间不多了。”
烟头烧到指尖，被昂热弹向了空中，时间确实不多了，不止对白袍人而言。
狄克推多被昂热用近乎野蛮的握刀姿势抬至和地面平行，扭曲的刀尖直指眼前，但昂热忽然眯起了独眼，白袍人也停下了动作，建筑在火场中发出尖啸和哀嚎，房屋不断地倒塌，温度也越来越高，整片冰窖第二层都被不朽者的自爆炸成了废墟和火海。
最后一位不朽者产生的爆炸从轰然归于平静，无数灰烬随着火焰翻涌，如沉默纷飞的鸦群，生生不息，氤氲的火幕中光线直直流泻，赤红的火光蒸腾着每一丝水汽。
猛烈的鼓点声强有力地从火丛中传出，像是恶鬼在欢庆地敲打头骨。短暂如白日的光爆开，满天灰烬和火星旋转，弗拉梅尔突然感觉火场的温度冷了下来，火焰深处似乎有什么恐怖生物苏醒了过来。
那灼热的烈火熊熊燃烧，无比漫长，却盖不住那道从跪伏姿势缓缓站起的身影，贝奥武夫！他还活着！
钢铁巨人孤单伫立，如红色街道上、火红枫叶林边缘的一道白影，铁水在他身上流淌，却又被熄灭一颗颗坠在地上，白色的气息像一杆旗帜昂扬不灭。
贝奥武夫拨开身上挂着的不朽者干尸，捏碎了图蒙塔狮被焚毁的头颅，从他身上已经看不到冰一样的甲胄了，狰狞的龙鳞代替了甲胄覆盖住了他全身的每一处，随着呼吸开合。
那双眼睛宛如真正的龙瞳，残酷而冰冷，他突破了混血种的血统极限，他已经不再是嗜龙血者了，而是人形的龙血骑士，战鼓般的心跳声从他的胸膛中传出，火焰随着他极寒的呼吸收放不断。
昂热悲悯地望向这位秘党同僚，当恢复意识后看到那些不朽者他其实已经想到了，白袍人只能控制不朽者们做不朽者自己能决定的事情，比如活动或者自爆，但像注射背后的龙王血清，只能由秘党下令后，经过eva的远程程序命令达成。
所以在场包括图蒙塔狮在内的十名不朽者身上的血清全部都是完好的，而血清由炼金装置装载，从外部根本无法打开。
但炼金装置也是有极限的，在接连的爆炸下，炼金装置终于还是出现了裂缝，于是贝奥武夫服下了所有的龙王血清。玉石俱焚的计划，昂热没想到贝奥武夫竟然会抢在自己的前头实施。
四处都是照耀的火光，火光里旗帜猎猎作响。
“我的命运是冰封，火焰中我永不消融！”
龙血骑士用最后一点属于人类的意识说出了这句话，火全部熄灭了，像一场大幕的落下，灯光渐渐黯淡。
原本灼热的炼狱变得寒冷，消防喷头都被冻住，空气中竟然飘起了雪。
贝奥武夫在凛冽雪花的簇拥下朝白袍人走来，甲胄铿锵作响，浓烈的霜气拖曳在他的身后，锋利的双翼从脊背处破体而出，翼膜宛如薄冰。
他的脚步逐渐加快，双刀欺身而上，每一刀都斩在白袍人的要害，连续的重击，他像龙一样发出嘶吼，冰翼撑开，爆出赤金色的黄金瞳里已经看不出任何情感。
昂热也动了，狄克推多带着老家伙的极怒斩开白袍人的真空领域，以时间零的速度和绝对的暴力从四面八方跳着劈向它。
苍风凝聚成浑圆的盾牌，将白袍人护在里面，下一刻密集狂乱的攻势如暴雨般袭来，一波接一波，力道也愈发沉重。
只听砰的一声，盾牌终于承受不住昂热和贝奥武夫的夹击碎裂开来，化作一阵紊乱的风流。
金色火焰瞬发而出，如长剑似的格挡住昂热时间零加持下的斩击，属于青铜与火之王的权柄释放！
言灵·君焰！
轰然迸发的高温火流如一圈巨浪向四周扩张，但昂热要更快，他闪身回到弗拉梅尔等人的身前，用狄克推多宽厚的剑身瞬间切断迎面而来的热浪，如果有一位日本剑术大师在这里绝对会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这种刀术，没有刀鞘的居合！像扫开庭院的雪一般斩清面前的一切。
“带着他们走！”昂热头也不回地对着弗拉梅尔暴喝，他指的是晕厥的路明非和意识模糊的凯撒。
“芬格尔！假如我死了，校长的位置你来继承，这点我已经让eva拟定了，算是遗嘱吧。”
芬格尔捂着胸口，闻言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沃特发，什么情况？他额头青筋鼓起呵斥道：“校长！当初我们说好的，计划完成你我就再不见面，龙族和我无关了！老家伙你出尔反尔！”
昂热回过头，又一轮的君焰在他身前爆炸，璀璨的光芒盛开如许，炽热的焰浪再度袭来，照亮了老家伙半张脸颊。
贝奥武夫的身影纹丝不动，硬生生在近距离扛住了两发君焰，此时的他已经达到了贝奥武夫这个名号下所有人的巅峰。
芬格尔忽然又愣住了，在他的视野里昂热面带微笑，紧闭的右眼流出的血痕已经结痂，像一道裂缝。
“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容许我倚老卖老一次吧年轻人。”话音落下，昂热再度挥刀，这次是一刀流系·大太刀术，无比融洽而朴实的一刀，宛如稚童挥举木棍，却有白茫茫的刀锋屹立如礁石，将焰浪分割成两段。
“明非交给你，我很放心。”
芬格尔还想反驳，可昂热却远去了，不给芬格尔任何时间，因为他知道芬格尔会拒绝，但芬格尔拒绝不了别人的嘱托，哪怕他本人再不情愿。
远远传回的声音像是询问今天的天气是否晴朗，那道踏着焰浪、逆着火流而上的身影抡圆长刀畅快大笑，没人能看清他的动作，他已经快要摸到时间零的门槛，只差一步之遥便能迈过。
芬格尔沉默下来，搞得这么潇洒、这么酷，给谁看啊老东西？我们又不是啦啦队，没有火辣的短裙和雪白的大腿，何至于这么拼命。
金色火焰向四周爆射，夹杂着数不清的风刃，像盛夏阵雨中簌簌扬扬的合欢花瓣。
贝奥武夫移开交叉的双臂，火与风在他的瞳孔里徐徐绽放，他愣住了，似乎看见了熟悉的人脸，白发粉眼，笑意盎然，站在这漫天的合欢花下朝他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