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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置身于苦难与阳光之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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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路明非没由来地有些愧疚,这份愧疚甚至压过了他对于女孩“死而复生”的好奇。

    东京湾里的垃圾船上,无天无地之所,穷途末路之海,他们在那里遭遇了注射过龙王血清的不朽者,找不到一线生机。

    那架满载着学院专员的直升机冒出滚滚黑烟,轰隆隆地坠入大海,讽刺的是,在奥丁的长枪之下,他和诺诺的命被生生地用专员的命换了回来。

    那时他们不是同学,他们是敌人,敌人之间没有缓和的余地,只有一方的落败。他带着袖子里的利刃,从内蒙杀到日本,又一路横冲直撞去到西伯利亚,让他去屠龙,他不会有一丝犹豫,因为他认为对方是怪物,是没有心的家伙,在杀它们的时候,他没有一丝心理负担。

    路明非其实能理解他们,因为现在轮到自己成了怪物,所以世界就背离他。

    可是在那处源头,他没能找到他想要的答案,这些人的死也就变得毫无意义。

    他像只小蝌蚪,这些人被他所连累,死在了他找爸爸妈妈的路上。

    “维多利亚和冈萨雷斯他们都死了,连尸体都没找到。”

    伊莎贝尔漠然地说,似乎是说给自己听,但飞艇内部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除了轻微的螺旋桨声就只有她的声音了,路明非不可能听不到。

    路明非很想和伊莎贝尔说句话,说句对不起,但是他做不到,他的嘴里塞了木塞,防止他咬舌自尽,但路明非觉得他们多想了。

    沉重的炼金材质拘束衣把他裹得像只木乃伊,这种专门压制混血种的拘束衣不仅能抑制绝大部分龙化,而且犯人倘若龙化,必然会让肉体承受巨大压力,最终就算成功了也只会让五脏六腑受到重创,战斗力被极大地削减。

    专员正在通过拘束衣上的预留孔往路明非体内注射药剂,他的视线变得昏沉,四肢乏力,眼皮打架。

    伊莎贝尔走到他的面前,隔着冷冰冰的头盔,她似乎也能触摸到这个男人的脸庞

    她曾经在这个男人的背后工作,帮他整理乱七八糟的衣物、帮他打理领带的长短、帮他熨烫起皱的西装、帮他解决事端的收尾她心甘情愿地站在男人的影子里,她也以为她已经完全了解了男人。

    但事实证明她错了,她从来都不曾了解这个被她称为“路主席”的男人,这个男人是个魔鬼,是个自私的魔鬼。

    “只为自己活着的人是渺小的。”她薄唇微动,喃喃说着米歇尔·德·蒙田的随笔,左袖空荡荡地垂在空中。

    但是让他放弃抵抗任由别人宰割又太不公平,只能怪双方的立场了,从前他们是一条战线上的,如今路明非站到了对面。

    意大利,波涛菲诺。

    古董跑车穿过古老建筑和色彩斑驳的砖墙,沿着绿荫行驶在峭壁公路上。

    “元老会那边怎么说?”

    “暂时还不清楚,但路明非很可能会被归类为异端,判处死刑。”

    “昂热校长的病情如何了?”

    “并不乐观,身体机能倒是恢复了一些,但脑部波动微弱,就像是陷入了沉睡,全球最顶尖的脑科专家都在卡塞尔本部,尝试了各种手段都无法叫醒希尔伯特·让·昂热。”

    “如果我在会议上投反对票呢?”

    “少爷,如果你自己投反对票是没有用的,但是如果你代表加图索家,那就不一样了。”

    凯撒沉默不语,半晌他抬起下巴,沉声道:“我明白了。”

    路明非是他推选上的学生会主席,也是他的小弟,如今小弟制造出了祸端,自然应该由他这个老大给小弟擦屁股。如果不是自己已经毕业,家族又逼着自己回去试着主持大局,他还可以留在学院里,和路明非一起,起码能看着他,这样事情就不会变得这么复杂,这么棘手。

    来这之前,家族里的长老就已经严厉提醒过他,绝对要和路明非划清关系,家族推选在即,一旦这个时候惹上污点,损害的将是加图索家的名声,尽管这影响不了凯撒继任家主的进程,但会影响到家族在元老会里的地位和利益。

    说到利益的时候,长老们明显停顿了一会,尽管幅度很小,但还是没逃过凯撒的眼睛。他当然知道长老们说的利益是什么,能让元老会这些富可敌国的老东西们都垂涎的无非就是龙骨了,如今诺顿的龙骨下落不明,那么利益就会是未来的龙骨,包括路明非。

    男人把视线转向车外,远处翠绿山崖旁的独栋建筑便是此行的终点,元老会决定审判路明非的地方。

    不知道那个人听到路明非被捕的消息会怎么样,他才是他们之中最在乎路明非的人吧?还有那个无端冒出来的阿卜杜拉·阿巴斯,北极之行里,和自己相处得甚是融洽,倘若不管这些来历,阿巴斯比起那个人,确实要更合他的胃口,可惜是个冒牌货,如今消失的无影无踪,连一点下落都找不到,凯撒当时迅速派遣过人手去搜寻过阿巴斯,结果连那家孤儿院都不见了,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真是杂乱的一段时光,凯撒按着鼓起的太阳穴。

    云雨在山海间缓慢翻涌,梦幻般清爽的景色足够让每个见到的人心旷神怡,但凯撒此时却感受不到,他只是盯着云海出神,那舒卷厚实的云层像男人的思绪。

    日本,蛇歧八家。

    樱井七海捏起下属递来的字条,她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一句很简单的日语,字的主人明显写得很随意。

    “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さようなら”

    “谢谢,再见。”

    简洁明了,直来直去,倒是蛮符合她的性子,樱井七海放下字条,一旁的下属躬身说道:“陈小姐是在昨天晚上走的,当时家族里的监控捕捉到了陈小姐的身影,因为您提前下过令不要阻拦她离开,所以属下就放她通行了。”

    “做得不错。”樱井七海淡淡道。

    其实她早就看穿了陈墨瞳的心思,嘴上说着无所谓,行动却恰恰相反,就像当时明明说只是想开车散散心,却把法拉利开成一道驰骋的红色闪电。

    知道她决定离开是因为那双鞋子,她们当时在东京最大的奢侈品街闲逛,蛇歧八家的人跟在她们后面巡街。樱井七海对诺诺说,看上什么都可以随便拿走,蛇歧八家会替她买账,就当是送给她的礼物,樱井七海是真的喜欢这个女孩,或许是因为她的相貌和小姐很像,或许是因为性格让她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总之,只要是她诺诺提出的,蛇歧八家都会答应。

    可是诺诺什么奢侈品都没有拿走,她只是蹲在路边摊精挑细选了一双普通的平底白鞋,像是偶像剧里女孩都喜欢穿的那种,鞋帮到鞋边都是洁白的。

    “大家长,属下还有一件事情要禀报。”下属露出一抹难色。

    “哦?说。”

    “负责管理小姐遗物的神官汇报说”

    “无妨,继续说。”

    “神官说小姐的遗物丢失了一件,他反复清点核对过数量,确定是少了一件小玩偶,他怀疑是陈小姐”

    樱井七海冷冷斜瞥了一眼下属,下属打了个寒颤,连忙闭嘴。

    女人深呼一口气,长长吐出,胸脯起伏。

    “人如今到哪了?”

    “属下联系过最近的海关,目前还没有陈小姐的信息,按行程来算陈小姐应该也还未离开东京多远。”

    樱井七海揉了揉额头。

    “赶在人离开日本前追上她。”

    “嗯,开上那辆法拉利。“她用烟斗一端点了点桌上的法拉利钥匙,钥匙也是连着字条被女仆从诺诺的房间拿出的。

    “记住,她愿意,就交换,用那辆车换小姐的玩偶。不愿意的话,就都送给她,连车一起。”

    “就当是礼物了。”

    “是。”

    下属告退后,樱井七海疲惫地用手撑着下巴,烟斗冒着清烟,一团一团的烟圈在和室的上空飘荡,女人盘坐着,光晕笼罩在她的深红和服上。

    中国,虹桥机场。

    芬格尔站在人群中格外显眼,远处透明落地窗后,飞机一架架拔地而起,没入蔚蓝的天际。

    他握着手里的二手机,屏幕上是卡塞尔的论坛,自从他毕业后,守夜人论坛就全权交给了别人打理。论坛的首页,赫然用深红色字体写着“悼亡者的归来之叛乱主席路明非”几个大字,不得不说,起这个标题的人深得他芬格尔的真传,吸人眼球,引人入胜。

    点进去一看,是对路明非的整个西伯利亚行程的报道,统计了学院为追捕路明非损失的财产和人员名单,避重就轻,全是负面报道,整篇文章里把路明非形容成一个悼亡者,走到哪里哪里就出现祸端,尸横遍野,最后写到,悼亡者已经被学院强行捕获,并将于不久后的月末由元老会进行裁决审判。

    月末今天是5月15日,也就是说还有15天吗?

    芬格尔看了眼日期,男人啧啧了嘴,回味着这篇文章的犀利程度,不错不错,写得还可以。这篇文章半个小时前发出的,迅速占领了守夜人论坛的最高位置,目前在论坛里掀起了热潮,各种对路明非的负面评论都跳了出来,例如。

    “当初我就觉得这个家伙是个废柴,考试次次不通过,校长还一直包庇他,强行给他评成s级,这下好了,养虎为患了吧。”

    “楼上的,这何止是包庇啊,你们都看不出吗?这家伙分明就是我们校长的私生子,我之前查过校长的资料,他以前去过中国,大概就在二十年前”

    “学生会也是的,选他当会长,用各种资源把他包装成我们平时看到的样子,烂泥扶不上墙,给我资源,我也能行好吧?”

    “这家伙以前很衰的,宴会上就知道吃,跟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样。”

    “路明非害死我们执行部那么多兄弟姐妹你们都忘了吗?”

    “真没想到学院里竟然藏着这么一只噬人的怪物,吓死我了当时,看他那眼神就很不对劲。”

    “终究还是个怪物,早点去死吧。”

    芬格尔捏了捏眼角,皱着眉头道:“emm,这群人喷都不会喷吗?一点都没感觉。”

    “ladies and gentlemen ”广播开始播报航班检票,芬格尔看了眼自己手里那张上海飞往意大利的机票,老泪差点纵横,这两天没日没夜的在餐饮店里刷盘子,3382个,连碗带碟,筷子都没算在内,刷得他头昏眼花。

    当初从尼伯龙根里出来后,他无处可去,只能再回到路明非叔叔婶婶家里,婶婶见到这个熟悉的老外格外高兴,拉着他就是一顿乱捏,可当他开口委婉地问婶婶借钱的时候,婶婶立马变了脸色,怀疑他就是回来骗钱的,叔叔偷偷给他塞钱也被婶婶发现,那天晚上他就听到隔壁吵起了架。

    “老路,你还有多少私房钱是我不知道的?”

    “没没有的事儿,我就这么点钱了,想着给明非他朋友垫一垫嘛,老婆你不要生气。”中年大叔干笑着,声音缩的不能再缩。

    “你当我不知道你在日本的时候给明非塞了一大把钱啊?老娘都舍不得买那些日本货,你倒好,潇洒得很呢。”婶婶说着说着,就抽泣起来。

    “哎哟哎哟”

    没办法,叔叔只能给芬格尔介绍了刷盘子工作,让他赚点钱好让他离开中国。

    “还差点火候啊。”芬格尔撇嘴说道,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芬格尔顿时谄笑着收起手机。“叔叔,我来提吧。”芬格尔接过了中年男人的行李,这是婶婶帮他收拾的一些家里不要的衣物,留给他去那边穿,芬格尔指着一个方向说那边就是登机口,送到那边就可以了。

    路谷城扶了扶墨镜,看了看周围恢弘的建筑,顺便捋了下胡茬,“小芬啊,你是个好孩子,明非他有你这么好的朋友是他小子走运啊。”

    “是是是,叔叔说得对,但是遇到明非也是我走运,哈哈,但还是要归功于叔叔,能有这么好的侄子,说到底还是叔叔教导有方啊。”

    芬格尔和叔叔就这样一路互相打屁一路走到登机口,因为听芬格尔说买不到票,一个老外,人生地不熟,于是叔叔就和婶婶商量来送芬格尔一程,这点人情世故,婶婶倒是不反对,甚至还在他们离开前亲手包了顿饺子,趁芬格尔边吃边给他讲道理。“小芬啊,不要怪婶婶不借钱给你,婶婶也是有苦说不出啊,我们家路明泽那孩子上学也烧钱得很呢”“年轻人还是要自食其力,小芬你说婶婶说得对不对,就该趁着年轻多去靠自己赚点钱,以后也好找婆家对吧”

    广播再度播报,行程员也开始催芬格尔检完票抓紧登机,芬格尔把手里的行李箱放在地上,路谷城以为他想上来拥抱,便敞开怀迎上芬格尔怼过来的宽厚臂膀,中年男人的个头只及芬格尔的肩膀,他拍了拍芬格尔的后背,男人之间不需要说那些多余的话。

    但他却发现芬格尔的手臂把他紧紧地箍住了,这个拥抱明显有些漫长。

    “小芬啊……”中年男人感到奇怪,疑惑出声,说到一半却戛然而止。

    芬格尔在他的耳边低低吟诵起一串串晦涩难懂的话语,如同梵音阵阵,如同钟鼓喧鸣。

    路谷城的眼里,话语响起时,大厅内无比的嘈杂瞬间寂静了下来,人潮在他们身边停下,有人水杯被打翻,水珠飞在了空中凝住,有人手机掉在地上,却没有与地面接触,时间似乎被暂停了。

    时针倒退,人群骤然远去,大厅轰然崩塌,天地间只剩下他和芬格尔保持着相互拥抱的姿势。

    耳边的低语声音越来越大,震耳欲聋,似乎直抵灵魂深处。

    熟悉的金色文字,在脑海里浮现,随之而来的是闸口大开,记忆如洪水般呼啸而来。

    “醒来吧,s级专员,路谷城。”

    芬格尔说完这句话,只感觉怀里的中年男人换了一个人,无与伦比的气场从那个因为中年作息不好而发胖的身形中散发出来,瞬间刺得他像是被太阳灼烧了一般,却又在瞬间被收敛了回去。

    他突然想到当初昂热教他这段龙文的时候,老家伙惬意地品着红茶,茶汤如琥珀般剔透,开水在一旁沸腾,水雾遮住了两人的面庞,外面竹影沙沙作响。

    “芬格尔,你太颓废了,年轻人不该这样。”

    银勺搅动杯壁,芬格尔端坐着,却从他身上感受不到一丝希望的气息,神态萎靡,眼中毫无卡塞尔新生代第一人该有的锐气,像一杆锋芒尽失的枪,但枪杆绷得挺直。

    “交给你一个任务,就当是一个火种,下半生为了这个火种活下去吧。”老家伙的声音极具引导性。

    “这是我希尔伯特·让·昂热的杀手锏,真正危机关头的时候,唤醒他,我相信他可以帮你们解决危机。”

    老家伙隔着层层水雾将一张写着龙文的卡片推到芬格尔的面前,卡片入手沉重,整体黑色,金边包角,银线勾勒出世界树图案,背面翻过来,刻着“路谷城”三个字,棱角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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