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童男童女
傍晚。
翎羽城，沈家村外。
阴冷的山路上，一匹黑毛驴拉着一辆破旧的木车行走着。
车前坐着个高瘦的男人，时不时抽动鞭子驱动毛驴。
车后则是一男一女两个孩子；
女孩看上去不过五六岁，男孩稍大一些，但也就比女孩大一点，七八岁的模样；
“沈河哥哥，我们要被送去哪里……？”
或许是因为阴寒的晚风吹得她手脚冰冷，女孩一边往男孩身上靠了靠，一边在男孩耳边悄悄地问道。
被称为沈河哥哥的男孩听到女孩的声音，脸上的忧愁淡了些，勉强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我也不知道。”
“但想必应该是村外吧；兴许是进城。”
提到进城，女孩来了兴趣。
因为她还从来没有离开过村子。
“进城……？”
“嗯，城里有很多人，比村里多很多。”
“有很多房子、车子，还有一些我也不认识的东西。”
沈河用白净却明显有了些老茧的小手比划着。
“那应该很好玩吧？”
女孩笑了。
“是的吧……”
沈河向来话少，今天却是他话最多的一次；为了安抚一下面前女孩那颗不安的心灵。
同样，也是为了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
是啊。
村里的大叔大姨们对自己和青舟这么好，又怎么会害我们呢？
今天把我们送上山去见山神，一定也是为了我们好的。
一定、一定……
“……”
可是，越是这样想，沈河心中越是惶恐难安。
他主动伸出手，将身旁的女孩沈青舟抱进怀里后。
终于可以不再隐藏心中的情绪了。
他咬紧了嘴唇，瞳孔有些失了神采，那张稚嫩未退的脸上浮现出恐惧的神情。
他应该是快要死了；
和他相依为伴的堂妹一起死在山上、那个所谓的山神那里。
他们的父母都在他们年幼时因为山贼的袭击死去了，只有他和沈青舟因为年幼不方便带着的缘故留在村里逃过一劫。
可是。
逃过了人祸、逃不过所谓的传统。
没有什么比他们这种无父无母的孤儿更适合拿去祭拜山神了。
……
过了一会。
山路似乎很长，还远远未到头。
兴许是因为他的怀里还算温暖，沈青舟已经安逸地睡去了，蜷缩在沈河的身上，可爱极了。
堂妹睡了，沈河也有空和身前驾车的男人说话了。
“二叔。”
“山神，很灵吗？”
他盯着身前男人的背影，这样子问道。
“……”
男人沉默了一会，那副宽厚的臂膀居然也有些颤动了起来。
是啊，沈河这孩子打小聪慧，又怎么不知道今天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自己的确经常带着这孩子去城里赶集，但又有什么时候像今天一样什么货物不带就罢了；连时辰选的晚上也算了；偏偏把沈青舟这从小体弱的瓷娃娃带上作甚？
那不只能是祭拜山神了么！
二叔心底一阵苦涩。
“很灵。”
过了许久，他那沙哑的声音才传入沈河的耳边。
“那便好。”
沈河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他并不怨恨自己的这位二叔，也不怨恨村里的任何人。
他吃二叔家的饭长大，养育之恩不能忘；现在，正是他报恩的时候。
可是，沈河话越少，他身前的男人心中就越难受。
他转过身，用厚重的手掌递过来一副折扇。
折扇通体用木头雕刻，扇叶是很好看的油纸，上面还画着山水树木。
那是沈河上次跟着他赶集进城时他相中的东西，不过因为没钱的缘故只能驻足多看一会。
“二叔……”
沈河一愣。
“上次我就悄悄买了，想等到你生辰再亲手送你的。”
“可惜等不到了，你就提前收下吧。”
二叔的声音依旧沙哑；他虽然马上要将自己送上绝路，但也绝不是什么无情无义的家伙。
“好。”
沈河收下折扇，但没有心情把玩，只是默默收进衣服里。
心中泛起一阵苦涩，与其一起到来的，还有额头处传来的一阵阵刺痛。
“额……”
他扶着额头，表情痛苦。
脑海中有些混乱的画面不断闪烁，什么神仙、妖怪、漫天的刀光剑影，一些只在城里说书先生口里出现过的东西却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又来了。
这是沈河从三岁开始就有的老毛病；他每每伤心难过或是高兴快乐的时候都会这样；久而久之，就让他养成了沉默寡言、平淡少话的性格。
“哗——”
又走了莫约小半个时辰后，驴车突然停了下来。
前面的男人从兜里掏出一个布袋包裹：
“包裹里有些银两衣物，是我和你父亲、还有青舟父母的全部的积蓄；往后全归你。”
“进城的路你应该很熟悉，带着你堂妹一起去。”
“进了城，去城东客栈找一个叫林青云的男人，告诉他你来自沈家村，他就自然明白了。”
“以后到了别的地方，和你堂妹成个家、好好生活；相信你们的父母在下面看见了应该也会高兴。”
“对了，你这头疼的顽疾，以后记得找个大夫看一看；翎羽城只是个小地方，大夫医术一般；兴许别的地方的大夫看的好。”
“还有，外面的人大多不能深信、女人也多的是骗子；千万不要被迷了眼……”
二叔像是在交代着遗言一般，和沈河事无巨细地聊着。
说到最后，他还抽空用宽厚的手掌在沈河的头上用力地揉了揉。
“二叔……？”
沈河懵了。
他不明白面前的男人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你爸妈对我有恩，我这几年没有娶妻生子，也就是不想今天有别的顾虑。”
“我得罪了山神，害了整个村子，我不再是你二叔了，我是家族的罪人。”
“我不走，我留下来赎罪；你们切记一路小心。”
他指着一个方向，示意沈河抱着沈青舟从车上下来离开。
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不远处灯火通明，赫然是附近最近的城镇——翎羽城。
原来，只走了一小段上山的路而已，之后便是抄近道进城了么？
他今天不用死了？
沈河浑浑噩噩地下了车，把还在熟睡中的沈青舟背在身后，然后对着自己的二叔跪伏了下来，磕了个头之后就向着城镇的方向走去了。
行进了三五分钟。
他忍不住朝着身后望去。
却看见二叔被一群人拦住了去路，那些汉子举着火把，将他从车上拽了下来，一顿毒打。
是沈家村的人？
沈河心惊。
这么快就来了？还是说其实他们一直跟在后面？
沈河不想让自己二叔的筹备归空，向着不远处的城镇小跑了过去。
快到了、快到了。
这条路他很熟悉，只要再过一刻钟，他就能走到进城的大道上面去；城镇里有夜市，所以傍晚也不会有宵禁，很容易就能到城东、找到二叔说的那个林青云……
正想着，一张冰冷的手掌猛地拽住了他的肩膀。
“去哪里啊，我的乖侄子。”
“你可是我们沈家村的人；童男童女祭拜山神的传统，可不能丢啊。”
一张阴冷且显得狡诈的面容从黑暗中浮现，这人是他的大伯，也是沈家村的村长。
沈河的心凉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