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下岗
晚饭的时候我把迪力努尔请到乎尔酒家，摆了一桌子的清真美食，当是表达我的歉意了。
“很抱歉，没能帮到你。”我把询问的来龙去脉都交代了，先自罚了一杯酒。
说完，迪力努尔哗的一下哭了，嘴里不停地说着:“这可让我的父母怎么办啊？她们几十年来把厂子当成自己的家，在这个厂子里生养了我，都已经过了半生了，那几乎就是他们的一切啊。你说她们要是下岗了，该怎么活啊。”
“对不起。”我低着头甚至不敢直视她，绷着脸自顾自的给自己灌酒。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却又向我道了声抱歉：“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么多的，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我很感激你愿意为我去问这个事情，就已经是帮了我的忙了，按说这顿饭应该是我请你的，只不过我应该是付不起这一桌的饭钱的。”
“你千万别这么想，但是工厂会买断工龄，会有一笔补偿金，这个你不知道嘛？不是说下岗了就没有活路了。你父母可以再创业，我知道，这年头创业很艰难，你也一定要跟父母好好讲一讲，别让他们有什么心理负担，想做什么就去做，真的把生意做起来了，我是可以打包票帮你的。”我不知道哪儿来的信心说出这样的话，但是慧灵跟我讲过，船到桥头自然直。
迪力努尔听到这儿突然站了起来，朝我鞠了一躬：“真的谢谢你！”
“快坐下吃饭吧，生活会好起来的，再说了，你家的条件已经很不错了。村镇里的人过的还不如城里呢。”
“你别觉得我庸俗，大城市里的人过的不知道比我们这儿的人好多少呢。”
“是，人有要让自己过得越来越好的权利，等你毕业了，你可以自己用双手创造好的生活来。”
“我当然知道啦。周暮年，我喜欢跟你讲话。”迪力努尔忽然的一笑，让我想起了许久不见的爱人，她们两个的笑容是如此的相像。我不敢在往下想了，端起酒瓶一口饮下。
“你怎么了？为什么一下喝这么多？”她不理解的行为，也不理解我为什么没有回她的话。
我含糊其辞，推说是自责，辜负了她的信任。
“你不是都说了嘛，有补偿金，我父母可以自己办个小营生。我们一家饿不死的，我也快毕业了，我马上就能创造自己的价值了！”
我点点头，回了她一个微笑：“我也喜欢跟你讲话。”
我一整晚都沉浸在这种美好里，迪力努尔是那么的朴实大方，可一见到她的微笑，我便又想起了南下远走的那个爱人。
夜里，我送迪力努尔回到学校宿舍，发现学校附近沿路多了很多无业游民，看起来像是混混，穿着时兴的喇叭裤，花衬衣，烫了一头卷发，不停朝着迪力努尔吹口哨，我也不想生出事端，便作势搂着她，大步迈进校园里，酒劲让我晕眩，但头脑却必须清醒。
今天a-14宿舍楼下的路灯好像出了问题，不知是接触不良还是功率过低，一直闪。橙黄色的光晕闪的我有些心神不宁。但昏黄的灯光打在迪力努尔身上穿着的“的确良”上像是写真一般的艺术品。加上她修长的腿，只有一段说长不长的裙摆在遮掩着，闷热的夜晚，确实让人心神向往。
晚上回到家里，先向慧灵道了歉，说今天又回来晚了，但慧灵却没有生气，满心欢喜的向我询问今晚和我一起吃饭的维族女孩叫什么，性格怎么样，她说隔壁邻居家的孩子看到了我们进了乎尔酒家，想必是约会去了。
“那个小孩还夸了跟你一起的维族姑娘漂亮，带来回来给我看看呗。”
“我们就不是那种关系，您想太多啦，我是对她有些愧疚，请她吃了顿饭。”
“愧疚？你做错什么事儿了？你不会是？”
“你想哪里去了，普通同学，她托我办事，但是没办好。”
“害我白高兴一场，你要是喜欢，就得赶快下手，她们说学校里的感情且纯洁着呢。”
“我如果真有的话，肯定第一时间跟你讲，快睡吧。”
安置好了慧灵，我回房搬了把椅子倚在了慧灵的房门口，半夜我听见她从床上起来，打开门看到我依在这里，眼泪便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你回房睡吧，我以后也在房里睡。”
我点点头，擦了擦惺忪的睡眼，紧紧地抱住慧灵：“放心，我肯定不会再走了。”
这一夜之后，我知道她安下心了，她也知道我再也不会离开她了。
市煤炭企业第一批下岗职工已经尘埃落定了，其中便有迪力努尔的父母。下岗潮从这一年一直延续到了二〇〇〇年以后，何总告诉我，在这举国艰难的时刻，正是这些下岗工人们的付出，让中国的改革发展迈向了新的征程，国家是伟大的，他们同样也是伟大的。如果往后的生活越来越好，经济发展至今的繁荣一定程度上来源于他们在此时此刻作出的牺牲。但是迪丽努尔的父母所在的厂子裁员的时候效益很差，说好的补偿金也只能一批一批的发，这代表着她的父母，下岗便在短时间内没有了收入来源。
那天我看到迪力努尔陪着她父母从厂子里收拾东西走出来，脸上木讷失落的样子，当年和家一样的厂子，就这么将他们拒之门外了。陪着他们一起走的还有一个汉族少年，与迪力努尔挽着手，我想应该是她的男朋友吧。
自从她的父母下岗之后，每天晚上放学我都能看到迪力努尔定时的出校门。而平时她都会先去食堂吃饭，可这连着三天了，夜里直到快门禁的时候才回来。校门口还杵着那么多的小混混，我想不管她要去哪儿，也都绕不过那些小混混的纠缠。
我怕她会出什么事这段日子便一直在她后面跟着。那群穿着喇叭裤，吹着口哨的小伙子，看到迪力努尔出了校门就赶紧堵上去，朝着她吹二手烟也好，贴着她的身体跳舞也罢，反正他们得到了乐趣，然后就是迪力努尔的轻微反抗，以及门口保安驱赶。
她每天都会去一家卡拉ok，名叫“回首见她”，我想她应该由同学介绍来做小时工的，学校里很多学生都会到附近去打工，收入很可观又不影响上课时间。
应该是父母下岗后，她想要为家里减轻生活的负担。
“回首见她”是州市少有的娱乐产业，我远远的看着迪力努尔走进去，心里还生了一些担心，我竟发现自己对这个穿着打扮朴实的女孩子动了心。可她应该已经心有所属，我自嘲的摇了摇头，站在原地，无奈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