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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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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禾当晚发了高烧,秦勉只能从佣人那儿要了止痛药和退烧药给他,不知道是不是两种药物混合的作用,楚禾一整晚都迷迷糊糊的,秦勉怕他再出意外,只能整晚在他屋内守着。

    裴吟仍然坐在荆诀对面,不过五分钟一次的打卡纸条没有了,他趴在桌子上,感觉折磨荆诀的乐趣在某一瞬间消失殆尽。

    他不是没想过继续跟荆诀辩论下去,按照裴吟以前的性格,今天之内不把楚禾房间里的另一个人揪出来,这事就不算完。

    但人总是会变的。

    裴吟侧脸枕着手臂,另一只手在纸上随便画了两下,他想,荆诀说楚禾房间没有第二个人,那就没有吧。

    他没有必须证明自己没说谎的理由,更没有非要在这个死了人的地方跟一位警察据理力争的必要。

    裴吟安静无声地闭上眼睛,他现在只想下山。

    黎皓和瞿丽赶上来的时候,山庄内仍然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息,黎皓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绝不信鬼神之说,但当他也同样感受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时,他只能将这一切归结为罗兰山庄的建筑风格。

    黎皓踩着他看不懂花纹的纯羊毛地毯,走过长长的阶梯,到达一具冰冷的尸体面前,瞿丽则是带着救护人员去接楚禾。

    半个小时后,接上楚禾的救护车下了山,同时,因为荆诀和秦勉在前一晚做了足够充分的现场调查,清晨到达的警员只需要做些技术性收尾工作便可以将罗海鸣的尸体运下山。

    黎皓听陈惠哭了半天,脑仁实在疼的厉害,便趁着手里没活的时候去一楼找了趟秦勉。

    黎皓扯着干哑的嗓子问:“一宿没睡?”

    “嗯。”秦勉随口应了一声,他不想提后半夜荆诀留自己一个人看着裴吟的事,便逮着黎皓打趣,“你睡的倒挺好?”

    黎皓摸摸喉咙,说:“你看我像吗?瞿丽找那民宿炕烧的死热,屋里还一瓶水没有,我就差翻出去吃雪了。”

    秦勉摇摇头,说:“有地方睡就不错了。”

    两人是站在一楼圆桌旁聊天的,秦勉这句话一说完,对面趴了小半宿的人就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裴吟打着哈欠看向秦勉,自然地问:“几点了?”

    秦勉回答的声音有点像被迫的,他看了眼手机,说:“七点半。”

    裴吟点头,之后搓着脸起身,说:“太好了,转告你们队长,我刑满释放,就先走了。”

    “等等。”黎皓不知道裴吟说的什么意思,他看了眼秦勉,然后对裴吟说,“麻烦出示一下身份证,我们需要登记山庄内所有人员信息。”

    裴吟像是还没完全清醒,缓了两秒才说:“我没带。”

    “那填张表。”

    黎皓说着摸了张提前准备好的信息采集表给裴吟,裴吟也没反抗,很快就填完还了回来。

    黎皓检查了一遍信息表的完整情况,随后指着“就职单位”后面的那行留白,说:“公司地址写一下。”

    裴吟这回反应的快,连笔都没碰,直接说:“我在待业呢警官,没工作。”

    “没工作?”黎皓蹙了下眉,问,“谁邀请你来的?”

    “不好意思。”罗伊正好跟着荆诀从楼上下来,看见这一幕便主动替裴吟解释了句,“裴吟是我邀请来的,怎么了吗?”

    黎皓一愣,脸上带着意外。

    但他意外的并不是裴吟和罗家小姐的关系,而是秦勉明显早就知道,却没把这事告诉他。

    荆诀走过来,跟黎皓说:“她不舒服,我先送她下山。”

    裴吟本来耷拉个脑袋,一听下山有望,眼睛瞬间亮起来,说:“那我也一起!”

    “你的个人信息还没……”

    “他跟我走。”荆诀打断黎皓,说,“我处理他,其他的你们收尾。”

    黎皓不知道是不是在炕头上睡傻了,看这几个人哪个都不像正常的,他看看秦勉,又看看一脸威严的荆诀,最后只好摸摸自己昨天刚剪的头发,点头说:“知道了。”

    裴吟不知道荆诀为什么突然变的这么好说话,但他的目的是下山,所以也不管荆诀是要怎么处理自己,立刻就跟着荆诀去了停车场。

    荆诀让罗伊坐进后排,等裴吟也想往里挤的时候,后排的车门就被关上了。

    荆诀看裴吟站在车外不动,问:“干什么?”

    裴吟不知道琢磨的什么,停了一会儿才说“没事”,然后往前一步,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他安全带系到一半,又问荆诀:“荆警官,你这算疲劳驾驶吧,要不我开?”

    荆诀没理裴吟,但当他扣上自己的安全带后,罗伊却担心地问了句:“一夜没睡吗?”

    “嗯。”荆诀回答,“习惯了。”

    罗伊脸色苍白,难得出现的黑眼圈挂在那双红肿的眼睛下,她整个人憔悴不堪,但还是提起力气提醒荆诀:“很累的话就让裴警官开车吧,他车技不错的。”

    荆诀把上方向盘的手和裴吟扣好安全带的指尖是在同一时刻停住的,在连呼吸都能被当成噪音的三秒内,裴吟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盯着荆诀右手臂的衣角。

    荆诀侧过脸,冷冰冰的语气有了一丝变化,他看着罗伊,眉心一压,问:“裴什么?”

    裴吟:“……”

    “裴吟没说吗?”罗伊意外道,“我以为你是知道了才要带他下山的,裴吟也是警察啊。”

    裴吟昨晚几次想看荆诀吃瘪不成,现在却完成了心愿,他用余光瞄着荆诀紧绷的脸,片刻后才缓缓转回身体,说:“咳……还是你开吧,我突然腰疼。”

    荆诀没被这句话岔过去,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裴吟,问:“你是警察?”

    裴吟不知道为什么,堂堂正正的事被发现了反倒心虚,他清了清嗓子,不情愿道:“你能晚三个月再问吗?”

    荆诀反应过来这个期限的意义,又想起黎皓前段时间跟他说的事,问道:“安城分局那个在案件侦办过程中强行递交离职申请的人是你?”

    裴吟:“……”

    这可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裴吟万万没想到自己辞个职的事儿还能传到别的分局去,他扯了扯嘴角,勉强回答:“警官你消息还挺灵通的。”

    荆诀问:“申请通过了吗?”

    裴吟答:“嗯……暂时还没……”

    荆诀冷笑一声,问:“还不通过,李辰刚留着你这种不负责任的人干什么?”

    李辰刚是裴吟的直属上司,按说裴吟听见这话应该感到一种被讽刺的愤怒,谁知裴吟连脸色都没变,只是满不在乎地回答:“你说对了,我这人第一不愿意付钱,第二不愿意负责任,你没看这地方发生命案我都懒的管吗?”

    裴吟从兜里摸出根烟,点上火说:“既然你都知道了,不如帮我一把,你要是跟李辰刚说的上话,就让他赶紧把我离职申请批了,别耽误我找工作。”

    罗伊在后面叫了句:“裴吟……”

    裴吟刚要回头,耳边就传来一声冷漠的命令:“烟掐了。”

    “嗯?”裴吟扭过头,故意冲着荆诀吐出一口烟,“警官,你还怕烟味啊?”

    “咳咳、咳咳咳……”

    后车座传来罗伊的一阵咳嗽声,裴吟一怔,这才反应过来闻不了烟味的人是罗伊。

    裴吟隐隐感觉到荆诀在打量着什么,但现在并不是对话的时机,所以裴吟只是摇下车窗,把刚抽了两口的烟扔出去。

    荆诀开车下山的途中,裴吟没再说一句话,反倒是罗伊主动问了两次罗海鸣的情况。

    “荆诀。”罗伊在后排低着头问,“我爸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他走的……安详吗?”

    秦勉是在确认尸体后的第一时间在房间外拉起的警戒线,所以除了今天到场的警察外,应该只有秦勉,荆诀,和那位发现尸体的佣人见过罗海鸣最后的模样。

    “法医验尸后家属可以看。”荆诀婉转地回答后,又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罗伊黯淡的脸色,说,“你就别看了。”

    罗伊手指一下缩紧,又问:“我是不是也应该接受调查?”

    “你先去医院吧,之后如果有需要,会有人找你。”

    罗伊木讷地点点头,之后目光呆呆地盯着一个方向,这是正常反应,大部分人在失去至亲时都需要一段时间来接受事实,但荆诀看着她的脸,总觉得她跟罗玉的悲伤是不一样的。

    荆诀送罗伊去了医院,罗伊跟荆诀说“谢谢”,然后问裴吟:“你不下车吗?”

    裴吟冷哼一声,然后指指荆诀:“你觉得他会让我下车吗?”

    罗伊看向荆诀,发现他果然没否认,便又说:“那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裴吟看了罗伊一眼,没点头也没答应,有那么一瞬间,在裴吟对荆诀说“走吧”的时候,荆诀甚至觉得自己才是跟裴吟更熟的那个。

    裴吟身体靠着驾驶座的椅背,问:“去哪?”

    “不是要查我么。”裴吟疲惫的闭上眼睛,说,“查吧,查完赶紧放我走。”

    荆诀问:“你很急?”

    “还行吧。”裴吟说,“晚上有个活,托你的福应该是去不了了,你别耽误我明天的工作就行。”

    荆诀拧着的眉头昭示着他此刻的心情,裴吟睁开一只眼睛睨向他:“这么看我干什么,我还不能再就业了?”

    荆诀忍下心中那句“你到底有什么值得李辰刚抓着不放”,改成问裴吟:“什么工作?”

    “加油站。”裴吟这回两只眼睛都睁开,重新强调道,“我说了,别这么看我。”

    裴吟看着荆诀毫无变化的眼神,目光沉下去,问:“怎么了,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是吗?你是不是觉得当个警察特别牛逼……”

    裴吟说这话的时候是在兜里摸烟,现在罗伊下车了,他才不管荆诀闻不闻的了烟味,拿出打火机就要点火。

    但这回没等荆诀阻止裴吟,裴吟就自己停下了动作。

    他叼着烟,僵硬的看着自己手中的打火机,之后目光转向荆诀,问:“你拿我东西了吗?”

    荆诀头都没偏,直接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裴吟立刻重新摸了一遍兜,荆诀看他不安的模样,还是问了句:“找什么?”

    裴吟没回答,只瞪着荆诀问:“真没拿?”

    荆诀不耐烦道:“到底什么东西?”

    “警证。”裴吟把烟和打火机一起丢回衣兜,说,“就在这兜里的。”

    荆诀听见裴吟说丢的是警证,也跟着愣了一下,但紧接着裴吟的手就摸了上来,都说老虎屁股摸不得,可现在裴吟摸进荆诀外兜的手却一点都没客气。

    “放开!”荆诀怒斥了裴吟一句,裴吟却不为所动,不但脸上没一点惧意,嘴上还要命令荆诀,“你看看那边兜,昨天咱俩不是换衣服了么,我可能把警证放你兜里了。”

    荆诀当然没理会他的话,他把着方向盘,不冷不热地说:“不是要辞职么,还要警证干什么?”

    “倒不是非得要警证,主要我身份证也在里面夹着呢。”裴吟靠回座位,看着荆诀说,“而且万一它真不在你那儿,就只剩一种可能了。”

    荆诀看向他,裴吟登时觉得脖子一凉。

    他感觉耳边吹过一股阴风,那种风在二十四小时内向他袭来过两次,一次是山庄大厅的吊灯熄灭时,另一次就是裴吟在停车场后的树林里被偷袭时。

    裴吟手掌忽然附上自己的脖子,他几乎感觉到昨夜那把冰凉的匕首又一次抵在他颈间,裴吟脸色沉重,低声说:“停车。”

    裴吟本该习惯了荆诀对他爱搭不惜理的态度,但此刻,仅仅是在荆诀无声的几秒后,裴吟就又一次催促他:“快点停车。”

    荆诀余光瞄着他,问:“干什么?”

    “警官,好奇心害死猫。”裴吟解开安全带,说,“不想跟我一起死就马上跟我分开。”

    车速表上的指针仍然停在跟刚才一样的位置,荆诀完全没有减速停车的意思,裴吟咬了咬牙,问:“你是想让我跳车吗?”

    “你试试。”

    裴吟嘴唇一抿,反手就去拉右手边的车门。

    是早高峰时间,上班的人群和车流都很密集,裴吟就此摔出车外,大概会被正好录下这一幕的人发到网上调侃。

    说不定荆诀也要接受关于“是否绑架人质”的调查,不过那都无所谓。

    因为比起丢脸和接受调查,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事。

    裴吟拉不开上锁的车门,他只能重重呼出一口气,严肃地看向荆诀,说:“昨天那把匕首不是我的,是有人想用它要我的命。”

    “我的警证如果不在你那儿,就在想要我命的人手里。”

    “那里面夹的东西写了我家地址。”裴吟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区,说,“马上就到了。”

    “所以警官,我再说一遍——”裴吟狠狠咬着牙,下颌线绷出明显的线条,“如果你不想和我死在一起,现在、立刻、离我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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