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神名原意识模糊。
他感觉自己浑身冰凉。
他像是被人放在了一个手术台上一样。
他听到了磨刀子的声音，以及各种金属物品碰撞间发出的声音，就好像有人时不时从中挑选物件。
神名原睁开眼睛了。
不知古田河用的是什么麻药，他眼中的世界蒙上了一层雾，模模糊糊看不清东西，他只能集中精神尽力去看。
惨白的灯光由上至下照射而来，神名原的瞳孔不适的缩小一瞬。
他艰难地适应了自己的现状，又想动一下四肢——没有力气。
就算他有力气，怕是也没有用。神名原的四肢以及脖子全部都被金属物品禁锢在手术台上了。
古田河应当是在把自己带回来后又给他的身体注射了某种药剂，让自己浑身无力的同时，还限制自己的身体行动。
神名原有一些身手，但他的身手也不过是在对付一些普通人的时候有用，当他陷入这种境地时，他就算身体有力气，也没有办法从中脱困。
又或许他可以用言语来让事情朝着对他有利的方向发展呢？他可以试着自救。
神名原往声音的来源看去。
一张惨白的人偶脸凑到他面前。
僵硬勾起的血红唇角，似人一样的面孔。
以及硕大的两只根本没有一点属于人的色彩的黑溜溜的眼睛。
神名原呼吸浅淡，谁也没有发现他那一瞬心跳顿了一下。
人偶被拿开了。
取而代之的是古田河的脸。
古田河凑到神名原面前，他比之前还要激动，处于极为亢奋的状态中，急促的呼吸甚至都呼出白雾来。
“你醒啦……？神名同学……？”古田河抿嘴笑了，他甜蜜道：“这下就是我们的二人世界了呢。”
“细看的话神名同学果然长得很漂亮啊，脸型也好、唇形也好，就连双眼以及眉毛都是恰到好处诶。”
古田河像是陷入自己的世界，他的两颊浮现出不知是羞涩还是激动的红云。
“我最喜欢的果然还是这双眼睛啊，但是为什么神名同学总是不与别人对视呢？”古田河忧愁道，他眼睛一亮，眼白泛出的血丝更加明显，“但是既然神名同学马上就要成为我的人偶了，那我就能永远都和神名同学对视了吧？”
古田河的手指触上神名原的脸，在他的脸上游移。渐渐的，古田河的手指移到神名原的眼眶，并且力道越来越大。
古田河眼睛逐渐迷蒙，着了迷似的一直盯着神名原的眼睛。
他想把自己的眼睛扣下来。
如果不打断的话，可能会发生糟糕的后果。
“古田同学。”
不再是一人独自说话的古田河眼睛一亮，他一时忘了自己刚才想做什么，而是侧着头，乖巧地问神名原：“怎么了？神名同学。”
神名原本来又很多话想说的。他想问古田河知不知道自己在犯罪，又或者知不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但是……
神名原闭上眼再睁开。
那些话全都是无用的，古田河就如同曾经的无数人一样，一旦走上这条路，就无法再回头。在他们的眼中，法律已经无限虚化，他们只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
曾经的邻居想吃了他，现在的古田河想把他做成人偶。
“为什么你会想把我做成人偶？”
古田同学迷惑似地眨眨眼，他往神名原面前又凑了一些，理所应当地说：“因为我喜欢神名同学啊！但是喜欢的东西总会变的，如果想让神名同学不变的话，就只能把神名同学变成人偶了吧？”
说到这里，他想起什么似的，连忙回到自己刚才工作的地方。
“我差点忘了，我得快点做准备工作才行呢。”
神名原依稀看到了钉子和丝线，还有用罐子装着的福尔马林溶液，不知道要用来装什么。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愈发冰凉了。
但自己的左手似乎不像之前那么痛，也没有在流血。
“你包扎了我的左手？”
“嗯！因为手上出现伤痕的话就是在完美的工艺品上增加了瑕疵吧？我不想让神名同学不完美。”
神名原喘息了一下，不知为何，他说：“谢谢你。”
古田河的动作顿时一停，东西散落的声音一时间响在这个空间内。
“啊……啊……”古田河发出难耐的声音。“就是这个……上次没能从神名同学那里听到你的感谢，我可是失落了好久……”他是指自己提醒神名原快上课了，但是神名原碍于周围有其他人而没有感谢他一事。
“我就知道，神名同学是个温柔的人，只不过你无法展现出来而已。”
“我决定了！果然还是不要肢解神名同学了，完整的神名同学才是神名同学！”
神名原没有回应。
他眼中的世界依旧模糊，浑身无力，就连抬手都成问题，就连驱散“它们”的那种能量都无法用出。
古田河应该是将自己安置在了某个地下室。
神名原的脑袋还在尽心尽力地工作，分析现状，寻找活下去的方法。
这是他的本能，也是他活到如今的要诀。
但是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
他可以利用古田河对自己的迷恋，说出诱哄一类的话让古田河为自己松绑，然后在地下室获得武器，与古田河周旋。
但是想到这一点，神名原只觉得心中一派荒芜。
他厌恶自己身上对他人的吸引力，憎恨自己会让他人变得不像他人的特质，如今自己却要利用这种特点来脱困吗？
神名原不想。
没有人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一直都避免与他人构建关系，于是在此时，恐怕根本没有人知道他落入此种境地。
想到此处，神名原竟有种诡异的安心。
……因为这样的话，也不会有人因为要帮他而受伤了吧。
他不需要如同天台上那样的事，不需要有人为了救他而牺牲自己。
他一个人就可以了，他只需要自己抗下这一切，他不需要扯他人下水。再说，他能活到现在本来就已经是自己赚了。
神名原的呼吸突然间重了一点。
他那双黑色的眼睛不知何时，如同深渊一般，往里看去漩涡一般，找不到一丝光亮。
“没关系，神名同学，成为人偶后你可以尽情展现本我哦，没有人会指责你，没有人会给你压力，你可以感到轻松哦。”
“谢谢你。”
古田河又发出那样奇怪的声音。
他的话中夹杂着喜意与杀意，比例不明，以至于说出的话听来都怪异至极：“真是的，不要再撩拨我了啊……”
神名原突然起了一点好奇心。
他沉沉地呼吸着，问道：“古田同学，把我做成人偶后有想过之后要做什么吗？”
古田河惊讶了一下，然后开心道：“诶？神名同学很好奇吗？既然是神名同学的话我可以和你说哦。”
“我想开个人偶店！做漂亮的日式人偶！看着没有生气的它们与人类无限接近，会让我感到很愉快啊——”
“啊，还有，日本的日式人偶现在被很多人都忽视了，我想成为做人偶的大师！发挥日式人偶的魅力，让国际上的人们都能够了解它们的魅力！”
说到此处时，本来还显得病态的古田河又像是任何一个谈及自己梦想的青少年，就连声音中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神名原时不时发出声音回应着古田河的话，这让古田河更受激励，他开始讲述自己小时候如何接触到人偶，又如何喜欢上人偶。
只有一盏灯提供光亮的地下室内，人偶师与“人偶”一个说一个应，一时间竟显出几分日常感。
躺在手术台上的黑发少年气质愈发虚无。
古田河有着自己的梦想，有着属于自己的未来。
那么他呢？
神名原说不出话。
他想了一下。
自己的生活一直以来都只是重复着枯燥的日常，偶尔要面对一下觊觎自己的人们、对付“它们”。
他的生活中完全被这种事填满，碍于自己的特殊性，他也不敢与他人产生交集。
沉沉的东西压在他的脊背上，越积越多，事到如今它们已经沉到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他几乎是靠着自己的执念，本能一般的求生欲在活着。
但是坚持太久的人，总有一刻会感到想要放弃的。
神名原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他耳中古田河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他的思绪朝着深海沉去。
他想要伸出手，想要向上游去，又感觉到一种从骨子里传出来的疲倦。
“神名同学，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感到痛的。”
“你会是我第一个人偶，也会是我最完美的人偶。”
啊，是吗……
神名原已经无力思考了。
他注视着头上的灯，惨白的光照进他的眼中，眼睛都无法再看到其他东西。
白光。
这是他最后的一晚，是他人生的最后一刻。
体温降低、听力丧失，意识落入无边深渊，内心的荒芜沙漠不断扩大。
他只是躺在手术台上，等待着自己的终焉、世界的终结。
他此生无悔，只是他想向沢田纲吉道歉，向五条悟道歉。如果再度见到他们的话，他会直面沢田纲吉，为自己的躲避而道歉；他会为自己无法赴五条悟的约而道歉。
白光在神名原眼中旋转扩大，他依稀听到古田河拿着工具走到了手术台边。
古田河说了什么？神名原已经听不清了。
他全身心都落入白光之中，扛了太多事物的灵魂似乎终将得到轻松，能够放下一切，获得全身心的解救。
白光变了。
神名原本来无力半阖的眼睛，都睁大了些。
橙色的光。
它熊熊燃烧，带着温暖的光和热取代冰冷的白光。
一个神名原以为不会再见到的人，破坏了天花板进入地下室，额间着起温暖而不灼人的火焰。
“神名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