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四十六、来电（2）
虽然并不想，但我在听到这一消息后还是微微一愣。一想到我和金诚研又生活在了一个城市，有时可能只相距几千米，我的心情就变得有些忐忑。不过我还是控制着自己的神色淡淡道：“我去？多尴尬啊。”
“怎么了？去和他谈谈呗，总不能老死不相往来吧？”他拍拍我的胳膊劝道。
我冷笑一声：“谈什么？谈恋爱吗？”
他被我噎住，顿了顿才无奈道：“你这话说的……当然是把误会什么的说清楚了，人有时候就是因为交谈得不够才有矛盾……”
我打断他，用带着几丝嘲讽意味的语气问：“我和他都谈了四年了，还没谈够吗？”
“呃……”他沉默片刻，而后看着我问：“所以呢？你就不打算挽救一下你们的感情了？”
“挽救？”我垂下眼睛，一想到我和金诚研之间曾经发生过的无数次拉锯就觉得身心俱疲：“人都已经死了，还上什么抢救仪器……有意义吗？”
吴琼干巴巴地笑了笑：“你别说那么难听嘛……”
我深吸一口气，抬眼对他说：“都跟你说了，我们是真的分手。而且我要看着周涵，也走不开……你们玩吧。”
他张了张口，又闭上嘴，然后又张口问：“哦……那……金诚研问你为什么不去，我怎么说啊？”
我反问他：“你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去？”
“你要在医院陪周涵嘛。”他说。
之前经徐向屿嘲讽一通，我已经想通了，既然已经分手，我就不该再顾忌太多。我点点头说：“对啊，就这么说。”
“嗯……”他拖着长音应着，又问：“那如果他问周涵是谁呢？”
“你不知道周涵是谁？”
“是你的高中同学啊。”他答。
“是啊，这不是答得挺好？”我质疑道：“你的脑子是出问题了吗？这种问题有什么好问的？”
“不是……但是……这就……”他吞吞吐吐地说出几个词，最后一脸无语地摆摆手：“行吧，你想破罐子破摔，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当他如此评价我的行为时，我的心还是感到一阵钝痛，但既然我已经决心要和金诚研一刀两断，多说也无益。我看了一眼表，发现自己已经出来十五分钟了，不免有些担心周涵，于是我对吴琼挥挥手：“行了，我回去了，再见。”
“哎……这就回了？”他叫住我，往楼上瞟了一眼：“不让我上去坐坐？”
“……医院有什么可坐的？”
他对我露出和善的微笑：“让我和周涵认识认识嘛，我还蛮好奇他是什么样的。”
“还能什么样，不就是人吗？”我推搡起他，推脱道：“他现在还病着呢，你别去打扰他，等他好了再说。”
“等等……”他依旧不走，盯着我的眼睛一脸正色道：“你说，我是不是你兄弟？”
我有些不适应他如此正经，含糊地答了一句：“凑凑合合吧。”
“喂！”
“是，是……怎么了你？”我笑着问。
“那你得跟我说心里话——你是不是……看上周涵了？”他眯起眼睛，似乎想用力透过我的外表看穿我的心。
不知为何，刚才看到他一本正经时，我就预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所以回答起来也游刃有余：“都说了他是我朋友，你会看上我吗？”
“当然不会。”他说。
“所以啊，我和周涵也一样。”我耸耸肩，一把把他推向台阶：“行了，真要回去了，有什么事手机上说。”
我和他挥挥手后便转身离开。
我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问我相同的问题——徐向屿和他的母亲，郭子芸，吴琼……甚至在他们的提问下，连我自己都对自己的感情产生了一丝迷惘。
可是我怎么会喜欢周涵呢？在爱上金诚研之后经过了这么长时间，我早已经把他从心里排解出去，真真正正的可以把他当作普通朋友相处，甚至淡忘了很多关于他的事。只是因为我想要帮他，他们就都草率地认为我对周涵的感情超过了友情？
出于友情，也完全可以做到这样。
晚上我躺在床上想着这些事情，看了一眼已经睡着的周涵，然后就掐断思绪闭上眼睛。
就在我迷迷糊糊要睡着时，忽然感到手机在震动。我拿起手机扫了一眼屏幕，而后重新清醒起来，立刻从床上起身。
是金诚研。
今天和吴琼的对话在我脑袋里一闪而过，我慌忙走出病房，站在医院空荡的走廊里，却又有些犹豫要不要按下接听键。
我想了想，电话总要接的，不接未免显得小心眼，即使分手，我们也未尝不可以做朋友。我便咬咬牙接通电话，轻声问：“什么事？”
“贺舒泽……你睡觉了吗？”他问。
他的声音异常柔软，像一坨黏糊糊的物质一样糊在我耳朵上，我一听便知道他喝了酒。我的心跳也被他这种声音拖得缓慢，我答道：“准备睡了。”
他笑了几声：“什么？这才十点啊？”
“早点睡对身体好。”我再次问道：“有什么事吗？”
他并不愉悦地笑了笑，说出我早有预料的话语：“为什么不来见我？”
“吴琼跟你说了吧。”我用没什么感情的语气说道。
“是吗？”他问完这个莫名的问句之后略作沉默，似乎在思索什么，我听到他又在吞咽液体，不由揣测他此刻是否在酒吧。不过那边并不喧哗，我专心致志地听，倒好似听到了柔和的背景音。可想到这里我就强迫自己转移注意，知道他在哪又如何？反正就算他喝醉了也和我没有关系。
“周涵嘛……是不是我在阿姨的葬礼上见过他呢？”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变得更为慵懒，以一种漫不经心聊起八卦的语气问我：“哎，难道他就是那天那个‘贺舒泽，你在干什么’先生？”
我没想到他已经给徐向屿起好了这个外号，无言片刻后否认道：“不是。”
“那就是两个人咯？”他冷嘲热讽道：“你真忙啊。”
我刚说出“不是”二字，他就以我熟悉的口吻命令道：“你后天必须得来，我有话跟你说。”
其实当他如此说的时候，我还是产生了想去见见他的冲动，毕竟他这样邀请我已经算是纡尊降贵了。可是我立即想到吴琼所说的“谈一谈”——万一见到他我又心软呢？那样我们这次的分手又和之前重复过无数次的周期有何区别？我不想再掉入深渊，把手机换了一个手拿后询问道：“什么话？就现在说吧。”
“不行，你得过来才能说。”他不容置疑道。
“但是我真的走不开，抱歉……”
金诚研的啜泣声令解释的话语全部噎在我的喉间。他哭得毫无征兆，简直如火山突然喷发，哭声如滚烫的岩浆瞬间将我埋没。他像是猛地想到了很多伤心事，在哭出声之后他又好似逐渐找回了理智，硬生生地把哽咽声咽下去。
我知道他情绪的爆发是酒精的作用，我遏制住心底涌起的悲哀，轻声问他：“你喝醉了吧？”
“但是……为什么呢？”每次他一喝醉思绪就变得很跳跃，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我是不是打错了……啊，真的是贺舒泽。”他说到这里，声音又委屈地颤抖起来：“你怎么会不听我的话……”
他的颤音使我的心情产生剧烈的摇撼，安慰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好在我还是悬崖勒马，狠下心向他说明：“因为咱们已经分手了。”
“可是不能分手啊……分手之后该怎么办呢？为什么一定要分手呢？为什么不要我了呢？”
他喋喋不休的问句令我被一股让人无能为力的倦怠感折磨，我尽量平复心情，试图向他讲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因为咱们的感情从来没有平稳过，你想在我这里索取安全感，可是我根本给不了你，最后咱们只能陷入彼此伤害的怪圈……”我说到这里忽然鼻子一酸，自暴自弃地说了一句：“我是自卑又多疑的小人，你知道吗？”
“我也是啊……我太自私了……”他懊恼地拍了拍桌子，抽噎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有病，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不珍惜，可你离开了我又想你想得要死，总是这样……”
“够了，够了。”我克制住即将掉出眼眶的泪水，想要终止对话：“就这样吧。”
都是酒精的作用罢了，如果不是这样，金诚研根本不可能如此低声下气地向我诉说他的心绪，他根本不可能做出来分手后还在电话里哭泣如此不体面的事情。等他清醒之后，肯定又会对我无比淡漠，我们还是会互相伤害，重蹈覆辙。
我们的关系是一潭死水，一切都不会改变。
“可是……”他说出这两个字后停顿了许久，像是要从脑袋里抓住一些确切的词语，然后才颤抖道：“我爱你啊……”
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小心翼翼，又带着几分委屈。好像一个一无所有的流浪汉走进拍卖场，看着别人一次次叫出更高的竞价，最终只能底气不足地说一句“可是我爱啊”，那种卑微又真挚的感觉。我的心情不由因他如此哀切的话语而泛起波澜。
说起来，拍卖会上的戒指被他扔到哪去了呢？
我回忆起我们分手那天那个漆黑的夜晚，忽然觉得被他这句话而有所打动的自己很可笑——他真的爱我？我不相信，正如他不相信我爱他。
再说下去也无非是自讨苦吃，既然我们已经迈出分手这一步，就不该在原地徘徊。我掐断一切柔软的思绪，只向他宣告：“咱们已经分开了，别说那些了。”
他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大概醉得更为糊涂，已经毫不掩饰自己的哭声。我听他哭得如此难过，也跟着他掉下几滴眼泪，终于还是不放心道：“你在哪里？”
“你要来接我？”他问。
“我让吴琼去找你。”我说。
他哭着沉默半晌，忽然挂断电话。
医院的寂静在一瞬间把我吞噬。我意识到自己喉间漏出哽咽声，在寂静中分外突兀，立刻捂住嘴，浑身无力地蹲下。
一想到他哭泣的声音，想象着他喝醉之后无人去接他的场景，我就感到一阵阵心疼。可是我知道这样的心疼是虚伪的，因为我就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可我还在这里替他伤心。
算了吧，反正等他清醒过来，一切又会回到原来那样。甜言蜜语不过是为了把下一次的恶语相向磨得更为锋利罢了。
然而躺回床上后，我还是忍不住地回想我和金诚研之间的事，像神经病一样一丝不苟地清点回忆中蕴含的针尖，再把它们一根根插入心中。
床如同煎锅，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眼角不停掉出温热的泪，枕头已经被濡湿。闭上双眼，分手那晚的场景就在我眼前逐帧播放。纵使我尽力忍耐，也还是不自主地抽抽鼻子。
我用被子把自己隐藏起来，尽情沉浸在独属于我的关于失恋的悲伤世界里，不知过了多久，却隐约听到被子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揭开被子，看到床边的周涵，一时怔住。
他在我没有动作的空隙，拿起手里的纸巾在我湿润的脸颊上蘸了蘸。他擦得很轻，纸巾在我脸上如微风般拂过，以至于我恍惚之间以为他的存在是一种错觉。
然而待我起身之后握住他的手腕，便确定了他实打实地存在在我面前。
他正用缠着绷带的那只手为我擦泪。
他细瘦的手腕上传来恰到好处的温度，我闻着纸巾上散发出的清香，忽然感到胸口的心跳声明显起来。
我抬眼看向周涵的双眸，那之中一如既往的弥漫着一层薄雾，可我隐约能看到雾气之中包裹的心疼。
纵使如此，望着他枯槁的眼睛，我的心情还是平静下来。我的手从周涵的手腕上松开，缓缓上移，最终从他手里拿过纸巾。
我自己擦净脸上的泪，然后对他挤出一个微笑：“周涵……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