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坏人”
这次感冒持续了半个月，到后来我连胃也开始不适，还持续发着低烧。
从小我的胃就不好，肠胃炎是我的老毛病，我也没有太过在意，吃过药便继续上班。可是身体被反复不断的病消磨得太过倦怠，上课时扯着沙哑的嗓子说过几句话喉咙里就涌上一股血腥味，让我有点恶心。我知道自己没办法像平时一样讲知识，刚好学校里有上综合活动课的任务，我便领着他们去参观学校里的美术展。
活动课上孩子们很容易吵闹，但我实在没精力管理他们的纪律，只要他们不打架就好。陈思言一直安静地跟在我身边看画，我见他全神贯注，心想他应该是真的很喜欢美术，也许将来可以朝那个方向努力。
学校画展里展示的都是青少年的作品，我并不是很懂美术，但也觉得他们都画得很好。贺舒泽上高中时每天琢磨的就是这些，回忆起他上学时画的作品，感觉确实要比眼前这些画作多出几分情绪，也许他真的算有天赋的那类人吧。
正出神时，学生的哭闹声把我的思绪打断。我循声望去，见一个学生被推倒在地，便连忙放开牵着陈思言的手跑过去看他的情况。
见他的手被地面蹭破一层皮，我在下课后带他去办公室消了毒，又给他贴好创可贴。我安慰他时陈思言进了办公室一次，我刚想问他有什么事情，他便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
我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太在意，继续安慰起哭泣的孩子。
谁知过了没几分钟，陈思言也哭着走进办公室，我刚把那个孩子安慰好没多久，见他又不知出了什么事，突然觉得很疲倦。不过我还是克服着头晕的感觉问：“思言，你怎么了？”
“老师，我摔了一跤……”他说着掀起裤腿，我见他膝盖上蹭出了血，原本还有些困倦的意识又猛地清醒起来，急忙拿出酒精给他消毒。
“好痛……”他颤抖着小声说。
我心疼起他，尽量轻柔地为他处理伤口，温声安慰道：“你忍一下，马上就好了。”
等我帮他包扎好伤口抬头，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停止哭泣，喜笑颜开道：“周老师对我最好了。”
我笑了笑，放下他的腿叹息道：“以后走路要小心点。”
他垂下眼睛嘟囔：“不是走路摔的，是同学推我。所有人都对我不好，只有周老师对我好。”
他说完这句话飞快抬眼看了一下我，而后握紧双手更为小声地说：“周老师不可以抛弃我。”
我因为他这几句话而愣住，片刻后才觉察出他心中的不安，便抱住他温声说：“怎么只有我对你好呢？这世界上有很多人爱思言呢，老师也绝对不会抛弃你的。”
在我们拥抱的期间，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我拿起来手机，却因为屏幕上显示的联系人而猛地怔住。
是贺舒泽的电话。
我的第一反应是按下静音键，也没有接电话，而是把手机重新放下。贺舒泽突然找我有什么事呢？我陷入揣测的深渊，却没有摁下接听键的勇气。
“可是老师不应该帮他的，他总是欺负我，他是坏人。”陈思言的话语打乱了我的思绪。
“啊？嗯……”我反应片刻才想到他说的应该是我刚才为另一个学生处理伤口的事，便本能地回答：“你们都是我的学生啊，我当然应该帮他。”
他从我的怀抱中退出去，神情中透出一股落寞。而我还在想贺舒泽的事，只顾得上对他说：“好了，快去上课吧。”
他也没再吭声，转身出了办公室。
下午体温又升高了些，我疲惫得厉害，晚上便想早些回家。和国赛组的老师们请假后又找到陈思言告诉他今天不用去办公室找我，陈思言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回家后先给小猫做好晚餐，我没什么胃口，便直接躺到床上。自从贺舒泽给我打来电话后，我的思维就一直围绕着这件事转动，此刻我也仍在思考他究竟有什么事找我，越是想这件事，心就跳动得越猛烈。
我想等待他再打来一次电话，只要他再打来，我一定会接。可是等到快九点他也没再打来，我量过体温，原来已经烧到三十八度五，我实在困倦，知道自己再也熬不下去了，便只好拿起手机，做足心理准备后按下拨给贺舒泽的电话。
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的一瞬，我的心几乎要从胸膛中跳动出来。
贺舒泽的声音很温柔，虽然这样的温柔中带着一丝生疏，但在我听来仍旧十分悦耳：“上午忙什么呢？”
“啊……”因为好久没听到他的声音，我怔了片刻才想起来回答：“没忙什么，就上课呢，所以没接电话，对不起啊。”
他语气带笑地安慰：“没事，你忙你的。”旋即关切道：“怎么嗓子那么哑啊？”
难受的感觉因为他一句简单的话语而一扫而空，手脚也不再那么发冷，我捧着手机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希望他不要为我担心：“最近课上得有点多，没事的，休息几天就好了。”
“嗯。”他轻易地相信了我的话，嘱咐道：“你也别总是那么认真嘛，偶尔偷偷懒也是可以的，不要把自己累坏了。吃晚饭了吗？”
“吃了。”我撒谎道。
“吃的什么？”
“呃……”因为给小猫煮了鱼汤，我便答道：“吃了鱼。”
“嗯？你不是不爱吃鱼吗？”他问。
这句话让我意外，我攥紧被子，按捺着心中一点点莫名的窃喜沉默片刻，而后轻声道：“就偶尔吃一下。”
干涸许久的心灵被几句关怀的话语滋润，又冒出妄想的芽来。我意识到这点后飞快将心中不切实际的念头掐断，一丝痛感开始在胸口蔓延，但我用若无其事的语气问他：“你打电话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后天有高中同学聚会，你要去吗？”他说。
同学聚会是毕业后我和贺舒泽为数不多的见面机会，上一次见他也是在去年的同学聚会上，只是那时他还没有公开和金诚研的关系。我很想见他一面，可又不得不考虑自己可能会被聚会中的某些话题刺伤，所以有些犹豫。
贺舒泽察觉到我的犹豫，便问：“有事情吗？”
“没有。”我最终还是答应道：“我会去的。”
总觉得他笑声中愉悦的情绪浓了些，我答应后他立即说：“那就后天见咯。”
“嗯，再见。”我也对他笑笑。
虽然用了一天的时间想象贺舒泽会跟我说什么，真正说起话来也不过是简短的几分钟。电话挂断后我放下手机，原本打算早早睡觉，可是想象着后天和贺舒泽见面时的场景，我又陷入失眠的困境。
第二天烧还没退，为了保证可以参加同学聚会，我便请假在家休息。睡了整整一下午后我稍微有了点精神，睁眼发现小猫正趴在我脸侧喵喵叫，我看了一眼表，原来已经五点了。
我笑着摸摸它：“你饿了啊……我给你做吃的。”
我下床煮上鱼汤，又测了一次自己的体温，好在烧终于退了。我开始不由自主地期待起明天的聚会，走到衣柜旁思考明天穿什么衣服。
在衣柜里搜寻半天，我发现我也没什么选择的余地，我的衣服并不多，并且风格大多相似。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眼下的青黑越来越浓，大概因为近期生病的缘故，脸色看起来十分憔悴，整个人都散发着颓唐的气息。
这样的人穿什么衣服也无所谓吧，反正都一样难看。更何况我又何必在贺舒泽面前刻意打扮呢？他是有男朋友的人。
想到这些，身上残存的力气也一点点散失，我坐到床边发起呆。
是一股焦糊的气味让我惊醒，我想起来自己还煮着鱼汤，连忙向厨房跑去，汤果然已经熬干，幸好我及时赶到才没发生火灾。
熄火后我长舒一口气，却想不通自己到底怎么了，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我就在床边坐了那么久？但是我想什么了？为什么我完全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呢？
我只好给小猫重新准备猫粮和牛奶，而后去洗了个澡，又用剃须刀仔细把下巴刮光滑。虽然精神差了些，但还是要把自己打理整洁才好去参加聚会。
刚把脸上的泡沫冲掉，我便听到敲门声响起。我简单地披上浴袍出了浴室，打开门看到徐向屿拿着猫零食站在门口。
他看着我，目光愣愣地上下移动一瞬，而后他把视线从我身上错开，有点不知所措地说：“哥，那个……你，你还真的在家啊，我是看你家灯亮着……”
“进来啊。”我说。
“呃，嗯……”他踏进家门，换上我为他准备的拖鞋——因为他经常来，所以我往门口多摆了一双鞋。
“我给elizabeth买了零食。”他说着寻到小猫抱起来，关切地问我：“哥今天没去上班吗？怎么了？”
“下午没什么事就早点回来了。”我对他笑了笑，从冰箱里拿出他喜欢喝的汽水：“你怎么也回来这么早？”
“我们学校今天校庆，就没上晚自习。”他摸着小猫嘿嘿一笑，见我拿来汽水后诧异道：“你不是不喝这些吗？”
“你不是喜欢吗？”我问。
他有点发懵地接过汽水，过了一会儿才勾起嘴角问：“哥特意给我准备的？”
“嗯，因为平时家里也不来别人，就在冰箱里给你放了几瓶。”我说。
其实这么一想，认识徐向屿后家里确实逐渐有了一些变化——门口多放了一双拖鞋，冰箱里多了几瓶汽水，虽然只是微弱的变化，却从某种程度上让家不再那么空荡。
“哥对我真好。”他很亲昵地对我一笑，脸颊上的酒窝使笑容更甜。我却有点不敢直视如此耀眼的微笑，为此我有些担心于明天和贺舒泽见面后我的表现。
他逗完小猫把它放回食盆旁，却皱了皱眉看向厨房：“有东西糊了？”
“刚才熬鱼汤没注意……”我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打量我一刻，神情中担忧更浓：“哥，你感冒好久了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没事的。”
他大概还想劝我，但张张口又闭上，隔了一会儿后他问：“哥还没吃饭吧？”
“嗯，点个外卖吧。”我拿起手机问：“你也没吃饭吧？就留在这吃吧，想吃什么？”
“我给你做吧！”他却猛地站起来提议。
“啊？不用……”
拒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他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练习题，笑嘻嘻道：“不是给哥白做的，我也有题想要问你呢。哥你先看着。”
我叫住他：“向屿，但是我家没菜……”
“那我出门去买，你等一下。”他说着就要出发，我连忙拉住他摇头道：“不用了向屿，点外卖就好了。题我给你看，你还要写作业吧，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
我怕他还想做饭，正欲再说服他，他却停下脚步回头，眼中蕴含着一丝无奈的情绪：“哥……什么浪费时间啊？说话这么让人难过。”
我看着他神情中浮现的复杂情绪，略微有些发懵。他顺着我重新坐下，一本正经地说：“我听哥的，但是哥也要知道，我觉得和你一起度过的时间都是很珍贵的，所以别再说什么浪费时间了。”
我从他眼中读出不易觉察的心疼，想到可能自己在别人眼里又呈现出可怜的姿态，心中难免渗出难受的感觉。
“我……我点外卖，你吃什么？”最后我说。
“既然哥请客那我就不客气啦！”他凑到我旁边盯着我的手机屏幕研究：“我想吃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哦！这个酒也很好喝！”
我已经习惯了他的大饭量，所以顺着他把他想吃的都点好，但听到他要喝酒还是提醒道：“你还小呢。”
“你不要老是瞧不起小孩嘛，”他冲我眨眨眼：“而且这个酒度数很低的，和饮料差不多。哥给我买嘛……”
他一撒娇我便没了办法，只得轻声笑道：“好，哥给你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