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师从飞霜白日贯长虹
“鸿福天”客栈在温州颇富盛名,入夜,花灯初照,客栈一层座无虚席。
短打扮拿长条包袱,风尘仆仆,一看便是行走江湖的绿林人士——问剑山庄在温州的辖界内,此处有江湖人聚集并不奇怪。
师徒俩坐在角落,点了几道清淡素菜。
邻坐着一桌,有四位年轻人,北首的男子行为风流,不住地去揽身旁女子的腰,女子一乐,软腻的腰肢当即折了下去,软在男子的怀中。
女子的顺从果然讨得男子欢心,男子饮下一口烈酒,俯身吐入女子的口中,大庭广众这般肆无忌惮,男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手不安分地滑入女子裙间。
世风日下,姬小松搁下筷子,去捂雪飞霜的眼。
雪飞霜轻轻打开她:“干什么?”
“师父,他……他们……”姬小松难以启齿。
那公子不知怎地,美人当头,还有闲心注意这边的动静,酒液溢满芙蓉面,美人娇羞,把脸埋进公子怀中。
公子大笑,朗声道:“男欢女爱人之常情,小丫头,你为何不叫你情郎来看?”
姬小松站起身:“呸,你嘴里不干不净,这是我师父!”
“哦?既是师父,那就更没什么了,难道你偷偷暗恋你师父,不想让他给你找一位如花似玉的美师娘?”
那晚,姬小松虽透露了过几分嫁娶之意,可当着这流氓的面,叫她如何说的出。雪飞霜在她心目中如光风霁月,岂容下三滥诋毁。
她按住筷子,拇指一弹,筷子戳到那狂舌之人的桌上。
那桌的其余二人见状,猛然起身,噌的一声拔刀。
气氛陡然间剑拔弩张,女子瑟缩在公子怀中不敢动,醉酒打闹之事在温州常有,店小二瞥了一眼,继续拨弄算盘,其余的客人继续饮酒作乐,没有插手之意。
姬小松冷声道:“要打架么?”
公子挥了挥手,示意二位手下不必紧张,他不舍地把女子推开,又与她秘语了几句,约好下次何时幽会,女子得到安抚,轻轻一笑,便走了。
白衣青年隐在角落,一直未露脸,他不饮酒,浅浅品了口茶,是苦味的。
公子像是纵情过度后的慵懒,拄着桌,慢悠悠地起身,摇摇晃晃走到姬小松的近前,酒杯握在手里,仰头饮了个干净。
见陌生男子走过来,雪飞霜不可察觉地偏头,可目光始终落在气鼓鼓的姬小松的身上,他一向只看她,可惜这种好的习惯,她并没有养成,一双亮晶晶的杏子眼总是长在别人那儿。
公子稳住脚下,探身去望角落里的白衣人,火烛映在青年的脸上,没有半丝血色,公子深深吸了口气,竟是忐忑而不敢相认,半响,沙哑着嗓音说:“阁下……原来是柳姑娘。”
“什么柳……姑娘。”
姬小松以为他上前挑衅,此时却冒出什么柳姑娘,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道他醉昏了头,在叫枕边情人的名字。
雪飞霜侧眉望去,眼中亦是困惑,余光里,看见了公子腰中的佩刀,刀锋藏鞘,露出的刀柄流光溢彩,一对双刀稀世罕见。
雪飞霜点了点头。
姬小松问:“师父,你认识他啊。”
“双刀门少主,李行之。”雪飞霜帮她回忆,“四年前在蓬莱的武林大会上,你应该见过的。”
那岂不就是楠竹的口中的混蛋哥哥?
想起四年前在蓬莱被双刀门追的抱头鼠窜,姬小松心中恶寒一片。
当年,武林大会上群起而攻之,最先撤去的便是双刀门,念着这份恩,往日前仇便不算了什么了,她也是个有胸怀之人,当即起身抱拳:“原来是双刀门少门主……”她顿了顿,狡黠一笑,“若不是师父好眼力,我还道是哪个市井无赖呢。”
被她贬损一番,李行之闷哼道:“你当真拜了柳姑娘为师。”
雪飞霜与迷亭君七年之约,江湖人尽皆知。
李行之不知雪飞霜的名姓,江湖骂他是雪女,李行之只能继续柳姑娘柳姑娘地叫,雪飞霜置若罔闻,姬小松也曾叫了他许多年的姐姐,见李行之这般叫,也不奇怪。
见自己少主与这对师徒认识,俩位手下便合刀坐下。
“不介意再添条凳子吧。”
不等人家拒绝,李行之自行扯过一条长凳,坐了下来。
姬小松道:“七年之约尚未期满,李公子,你可不要着急。”
李行之一愣,笑道:“你既是柳姑娘的徒弟,行之又岂会与你为难,再者说了,你和迷亭家的恩怨,和我们双刀门无关,这回来问剑山庄,是为了庆贺庄主的五十大寿。”
原来如此。
姬小松一笑:“既然这样,天色已晚,我们就此别过吧。”
雪飞霜道:“嗯,也好。”
李行之自武林大会一别,得知心上人是个男儿后,伤心欲绝,低迷了大半年,才重振浪子雄风,他哪舍得柳姑娘再行离去。
见他们起身要走,他急于挽留,抬手握住姬小松的手腕,姬小松顺势一推,他只觉得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在少女掌心作祟,他二十余年的功力,在这股力量的面前竟不堪一击。
他失神的空档,师徒已然走远。
姬小松邀功道:“师父,我刚才打的好不好?”
雪飞霜瞥了一眼她露在琵琶袖外的藕臂,五根鲜红的指印落在上面,犹如破碎的粉莲,想来是那位少主的手笔,他眸光一深,掠过她,先行上了扶梯。
姬小松不知何处惹得师父生气,连忙快步跟上。
窗下公子佳人泛舟游湖,歌姬歌喉婉转,是温州独有的乡音,唱着:“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白衣青年的存在,为客房平添了些清幽。
“把手拿出来。”
“啊?”
“上药。”
雪飞霜干脆自己拽过来,取出自制的冰膏,涂抹在她的腕间。
姬小松这才发现腕上的指痕,不好意思地笑笑:“师父,我没想到他的力道那么大。”
“你那招借力使力,委实粗糙。”
雪飞霜忽然并指为掌,诱姬小松来打,姬小松会意,师父这是要喂招了,她回忆着李行之的打法,向雪飞霜的腕子抓去。
姬小松不敢怠慢,使着十成之力,见雪飞霜不退反迎,她大惊,刚想收掌,便被他打中,手腕一震,脑中清明,电光火石间,她抓人不成反被打,姬小松垂头,好没意思地揉了揉红肿的手腕。
“为何收掌?”
似是知她无言来答,雪飞霜又道:“方才,你犯了两点错误:第一,我来打你,你接掌便是,掌既出,便不得收,否则稍有不慎急火反攻于心,血脉逆流,回天乏术;第二,你既知道要‘借力使力’,却不顺着我的力走,借力使力,我力便是你力,你力便是我力——李行之要抓你,你就顺着他的力走便是了,难道他还能够自己抓自己么。”
“我怕……”
“怕怕怕,你顾虑横生,如何练武,出了青眉山谷,你就应对不了世人了么?”
雪飞霜甚少对她疾言厉色,姬小松呆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雪飞霜看着她,深墨色的瞳孔一动不动,忽地,眸中闪过一丝痛色,他眉尖一紧,捂住直颤的胸口。
姬小松眼睁睁看看他苍白的唇角滴下一丝殷血,而他依旧在望着自己,眼中的失望令她心惊,下一秒,他再也压不住喉中的甜腥,转身扶门离去。
“师父!”
无人回应。
姬小松疾冲下去,喧闹的客栈中,已然不见白衣青年的身影,倒是李行之喝得醉醺醺,见她脸色惨白,好似见着鬼一般,他笑笑:“你这小鬼头,怎么又下来了?”
“李行之,你看到我师父了吗!”
姬小松握住他的肩膀,不停地摇晃。
“喂喂别晃了,我快吐出来了,”说着,真呕出了些酸臭的干水,待呕净后,李行之拍了拍脑袋,“你师父丢了,找我干什么,我堂堂李公子……堂堂李公子……”
想来他醉得不省人事,姬小松狠狠地踹了他屁股一脚。
李行之捂着屁股,骂骂咧咧暂且不说,姬小松跑到客栈外,晚风拥住了她疲惫的身子,茫然四顾,人山人海,却没有她要找寻的人。
姬小松蹲下身,抱住了自己。
“松儿?”
姬小松陡然抬头,撞上了一双漆黑的眼。
那人比她高不了多少,矮矮的,披了件白色麻衣,他失了一条手臂,脸上挂着滑稽的笑。见姬小松看自己,他笑出了声:“对头对头,你就是媚主口中的松儿。”
姬小松迟疑:“媚主儿……”
那人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似乎是为了确认,他忽然凑近,在她衣角处深深嗅了一口:“对头对头,味道也不错哩,松儿姑娘,在下是酆都城的小鬼头,名号十三,奉我家媚主的令,接你去见他。”
“可我不认得什么媚主。”
“不应该呀,你天天见他呀。”
“这么可能,我……”
十三不由分说拉起她,他个子小,力气大得很,轻轻一提,姬小松就迫不得已地站了起来。她在十三的身上闻到了一股异香,好似坟前燃的香纸,漫入鼻间,她一怔,就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