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记忆碎片Ⅰ
我，这是在哪？
眼前是川流不息的人群，我便站在路边的花坛旁，有些手足无措。初夏的阳光还没那么暴躁，微微刺眼，照在身上有些许暖意，令人眷恋。微风夹杂着花朵的清香和泥土特有的芬芳迎面而来，轻抚着我的脸颊,顺着脖颈钻入t恤内,似是在与人嬉闹。纵使映入眼帘的如此热闹美好，我却有些不太适应。我的脑海里闪过一幅幅画面，封闭压抑的房间和不屑一顾的冷笑，背上又传来冰冷坚硬的触感，右手小臂好像被尖锐的物体刺穿，血液在向外流去，又有什么液体注射了进来。我忽地冷得发抖，惊慌地想挪动脚步，却不敢离开原地。
我是谁，我从哪来，我该去哪？
行人神色匆匆，步伐不曾因无关事物而停下，比如我。他们好像都明确自己要去哪，该做什么，也应该知道自己是谁，来到这世上的目的又是什么。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本该知道的啊，为什么会忘记，为什么要忘记。
是过往太过糟乱，所以宁愿埋葬于记忆深处，留下斑驳不堪的痕迹，也不愿意想起吗？
过往的人们会想很多，关心很多事物，比如今天中午吃什么，喜欢的明星又传出什么绯闻，支持的球队能不能赢。但他们不会关心一个蹲在路边茫然神伤的无名女孩，因为我跟他们没有关系。
直到，她在我面前停下了脚步，关切问道：“小妹妹，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抬起头，对视上她温暖的笑容和担忧关怀的眼神。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神色，我的记忆告诉我，人的双眼是冰冷漠然的，也有些是病态疯狂的。但我没见过这样的双眼，从未见过。
我没有答话。
“你叫什么名字？我送你回家。”她伸出手来，声音轻柔。
名字……我叫什么名字……我是谁？什么才算得上是家。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鬼使神差般，我把右手递了过去，握住了她的手。掌心很温暖，不像是冰冷的金属触感。
她看到我手臂上数不清的细小疤痕，本该白嫩的手却青一块紫一块，眼里闪过一丝释然，随后是不加掩饰的心疼。
“走吧，我带你回家。”
手上的伤口又疼痛起来，我没有吭一声，固执地，沉默地跟着她向前走去。
“我叫弦璃，你可以叫我弦璃姐姐。我，现在呢，要带你去一个大家庭，你在那里一定不会孤单，不会再有人欺负你。”说着，她的声音带着一点悲戚，但很快便重新变得轻快。
“以后，你就叫…啊，叫什么呢？真不大擅长起名。哎？又起风了，今年的南风很柔和啊。不如，你就叫南知意吧。南风知我意，南知意。嗯哼，这个名字很好听吧，哈哈哈哈，那就这么定咯？”
我点了点头，挤出一丝笑容，看向在阳光下同样发着光的她，莫名有种安心感，想和她说很多，却是欲言又止。
罢了，以前的种种不重要，我只想过好以后。
…………
在孤儿院里我认识的人并不多，还都是沉默寡言的主，比如邱丘。她是个挺温柔的女孩子，戴着一副淡金色的圆框眼镜，脸上终日带着和善的笑容，但不讲话，为人谦让，不争不抢，并没有成为那群熊孩子欺负的对象。倒是另外一个叫林寒月的家伙，执拗得可怕，非得跟孩子王比什么五子棋，还五局全胜，一点面子没给人家留，自此天天遭欺负，也不肯服软。
第一次见到他时，便是在那群男孩子的拳脚下。他也不反抗，也不叫唤，就是死死盯着领头的孩子王，似乎是叫许安国，很俗很老气的名字。许安国被他盯得心里发毛了，亲自上去照他肚子上来了两拳，看林寒月疼得弯成虾米状，头上冷汗直流，方才满意地带人离开，还不忘愤愤啐一口，骂道：“神经病。”
许安国走了，林寒月仍伏在地上，气息微弱，而又不时喘一口大气，仿佛呼吸不过来般。我走上前去，他察觉到有人接近，抬起头来，眼中的警惕在看清来人后烟消云散。他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深吸了一口气，咳嗽两声才开口道：“你是新来的，南知意，对吧。”
我点了点头，仔细打量着他。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好看。”他突兀道。
“啊？”我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秒钟。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莫名其妙地夸奖是什么意思？对上他清澈单纯的淡灰色眸子，我心里不禁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我说，你的眼睛很好看。当然，人也是。”
“为什么要说这个？”
“想说就说咯，心里话。”他又开始咳嗽。
“你为什么不还手。”我没有再接过他的话，我觉得他很怪。哪有自己刚挨打完扭头就夸起陌生人的啊。
“打不过。”他很认真地说道。
“下次记得还手，不然我看不下去，我也揍你。”
“你不会的。”
“为什么这么说？”我疑惑道。
“我看得出来，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懂得有分寸的善良。”
油嘴滑舌。我没有再说话，把他扶起来后便自顾自地离开了。回头却看见他盯着我的背影发呆，愣在原地。
真是个奇怪的人。我摇了摇头，默默走远。
几天后，许安国又去找林寒月的麻烦。这次他没有被动挨打，使出浑身解数和他们扭打在一块，给许安国手背上都留下了两个牙印。气得又胖又高的许安国把林寒月举了起来，就要给他来个平地摔，却被后者藏在手中的沙石扬得捂眼睛，哀嚎声不断。身为孩子王的许安国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立即下令让手下们狠狠地揍林寒月一顿。但他这次却只听到手下的哀嚎声，睁不开眼睛的他急得大吼道：“发生了什么，你们在干嘛！”
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周围倒地的男孩连忙爬起身来离我远远的，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随后在林寒月崇拜的目光下，我一脚把许安国踢了个脸朝天。他们抬着许安国飞快地跑了，只留下我和林寒月两个人。
“你好厉害！”某人都快冒星星眼了，我有些招架不住。
“没什么，天生力气大而已。”
“我叫林寒月，大佬以后可以罩着我吗？”
“看在你听我话的份上，同意了。”我被他夸张的语气逗笑了。
后来我也跟他下五子棋，他总是赢一输二，或赢二输三。我问他有没有放水，他说没有，真的下不过。
太平洋的水都你放的，还说没有。
我最开始不明白我为什么会逐渐在意他，后来才想清楚。他很聪明，鬼点子很多，才智不输给任何人，却心甘情愿地败给我。
他跟所有人都不一样，至少在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