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还是回来了
厄运降临得猝不及防。
怕路上出意外,徐国峰坚持陪尹笙去市医院,安慰了一路,尹笙默不吭声,心里很乱。他们才到医院大厅,就看到周路南已经在缴费口旁边等着,他挂着黑眼圈,神情麻木。
尹笙立刻跑过去问:“聪聪呢。”
“在太平间,”周路南指了个方向,带他们去:“林阿姨已经来了。”
他的声音很哑,话也少,闷头快步走在前面。
尹笙内心翻涌,很多问题想问他:“出了什么事?”
“摔的。”
“什么时候?”
“上周五。”
尹笙心里咯噔一下,是演唱会那天,难怪他放鸽子。
她追问:“上周五晚上我给你打电话时,已经出事了?你当时怎么不告诉我?”
周路南没说话,用不断加快的脚步暗示他的烦躁,尹笙不得不小跑才能跟上他,还想再问什么,徐国峰拦了一下。
太平间在负二楼,空荡荡的走廊,照明灯白得瘆人,往前走没多远,随着金属门打开,林静珍撕心裂肺的哭声砸着墙壁回荡,她脸上妆已经花了,出来时腿脚一软,险些跪在地上,尹笙忙跑过去搀扶,林静珍埋在她怀里痛哭不止。
“现在知道哭,你早干什么去了!”
跟在后面出来的周韬悲愤交加的指着她大骂:“儿子从生下来,你管过几天?就知道钱、钱、钱,要不是你鬼迷心窍,一门心思往钱眼里钻,对这个家不闻不问,聪聪怎么会出事!”
林静珍泣不成声,由着他骂,尹笙忍不住还嘴:“别什么怪到我妈头上,是她不想要聪聪吗,是你不给,你连面都不让他们见,你都忘了吗。”
周韬怒骂她白眼狼,忘恩负义,整条冰冷的走廊,被骂声和哭声淹没。
徐国峰出面阻拦,按着周韬肩膀让他冷静一点,尹笙这才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周路聪的死因。
前几天,一楼邻居刘大爷找周韬帮忙修院子的挡雨板,对外向来热心肠的周韬爽快答应。
上周五中午,周韬跑了几趟出租,趁回家吃饭午休的时间,想把挡雨板修了,他把梯子搬到楼下放好,拿着电钻正要上去,被一个电话打断,上午有个乘客把包落在他车上,他本来想下午出车路过派出所送去,既然人家主动找上门,那他就送一趟。
刚好中午园林公司来小区,给绿植除草喷药,机器噪音巨大,加上农药味道刺鼻,挨家挨户都把窗户关紧。周韬跟刘大爷说,先去给乘客送包,回来再修挡雨板,但他家三楼,梯子搬上搬下麻烦,就暂时立在小区围墙边上,开车走了。
刚上一年级的周路聪下午没课,中午在路边买了点零食,早早回家,七八岁正是调皮的年纪,他回来后看见墙头上蹲着一只猫,就拎着刚买的鸡肉串,顺梯子往上爬,想喂猫,哪知道梯子踏板螺丝松动,他一脚踩空,从上面摔下来,后脑勺正好磕到石头花坛的边上,当时就昏了过去。
若是往常,这么大动静一楼住户肯定能听见,可偏偏当时园林在除草,大家又都关着窗,没人注意。周韬送完东西,沿路又跑了几趟活,一直到傍晚回家,才看见摔在树丛里的聪聪,因为错过最佳抢救时间,聪聪在医院抢救两天,周一上午器官衰竭,没救过来。
周家的亲戚说,小孩子去世不办丧事,周韬于是在楼门前挂了只引路灯,按习俗贴上门报,除此以外,花圈花篮一概不放,打算三天后直接火化安葬,一切低调处理。
林静珍去商场最贵的童装品牌,从里到外替聪聪置办了一套殓衣,尹笙陪她送到周家时,遭到周韬拒绝。
当着好多邻居的面,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质问林静珍,聪聪生前每天都盼着妈妈回家,盼一家团聚,她不愿回来,现在聪聪没了,买再贵的衣服给他又有什么意义,周韬痛不欲生说,希望聪聪下辈子投个好人家,选个爱他的妈妈。
他把一个伤心父亲的形象做到极致,听者伤心闻者流泪,在场邻居们无不叹息。
林静珍则想到五一假期错过和聪聪的约定,追悔莫及,掩面哭泣,对着家里的窗户,不断说着妈妈错了,聪聪妈妈错了。
就在这时,十来个赤膊刻花,戴金链子的壮年,高调张扬的提着几个大花圈,大摇大摆立在22号楼楼门前,立刻引起一片不小的骚乱,邻居们眼光异样的瞅着他们,又不敢多嘴。
“这是周路聪家吧,彪哥让人送来的,节哀。”领头的一个说。
“谁是彪哥?”周韬懵了,抹了把鼻涕眼泪,从看热闹的人群中站出来,几个壮年面面相觑,谁也没回答他的话,他揣测的把目光移向林静珍,冷声质问:“是你招惹来的男人?”他压低声,重重斥责:“你还嫌丢人丢得不够!?”
尹笙和林静珍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林静珍轻轻发抖:“我没有……我不认识他们……”
“是我朋友。”
背后响起低哑的嗓音。
众人纷纷看去,见周路南两手抄兜,耷拉着眼皮从楼门里出来,自打周路聪出事,他就是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连话也很少说,像是骨子里仅剩的傲气被人打碎,再也振作不起来。
“他们是来找我的,和阿姨没关系。”周路南走到周韬跟前,他已经高出周韬半个头,垂眸看着他,眼里凉薄漠然。
“你弟弟的丧事,你居然找了这么帮不三不四的人来闹丧,孽障!”
周韬扬手要打,周路南只拦了一下,周韬便险些踉跄倒地,邻居们帮着搀扶,周路南对他两面派的演技再熟悉不过,早已经不在乎旁人指指点点,在嘈杂声中逼迫他们让出楼门前的路,示意尹笙和林静珍上楼,送聪聪最后一程,然后逐一收起门口的花圈,叫走那几个壮年。
尹笙直觉周路南的眼里,藏着很多秘密。
他带走那帮人后,邻居们劝周韬,林静珍既然回来,就她一起操办后面的事,有妈妈陪着,也免得孩子一个人走得孤独。
周韬痛定思痛,开出一个条件——
林静珍辞职,乖乖搬回周家,否则免谈。
一切都朝着未来的轨迹运行着,尹笙后脊发凉。
办完聪聪的后事,林静珍辞掉一切工作,找房东提前退租,决定带尹笙回到周家,尹笙想到后来的事,说什么不答应,但她的意见,林静珍从来没有采纳过,她像变了个人,再也不光彩照人,甚至连头发都懒得打理,原本白皙的脸颊也渐渐深陷,她说这是“赎罪”,总之她铁了心要回周家。
尹笙想找周路南劝她,但周路南也不再是原先的他,丢了魂似的,什么都不管。
她想了很多办法,偷偷把房门上锁;私下找到房东说她们不退租了;甚至去付晓波的公司,想让他说服林静珍,付晓波也只是摇摇头,说林静珍已经明确拒绝了他,他们很久没联系过,他尊重林静珍的一切选择。
无奈之下,尹笙只好找黎玥帮她出谋划策,两人窝在网吧的小屋里,还没等想出对策,黎玥接到一个让她震惊的电话。
派出所打来的,说黎大鹏死了,叫她去辨认尸体。
有人经过潮汐河时,发现河面上漂浮一具尸体,警方打捞尸检后,证实是黎大鹏,死亡时间在二十天前,死前没有明显搏斗伤,经过监控调查取证,最后在距潮汐河不远处的一家老酒馆找到黎大鹏身影,他一直喝到酒馆打烊,夜里返回时经过河边,二十天前,差不多就是五月二日凌晨下过一场暴雨,河边泥泞路滑,加上黎大鹏喝多了酒,判断是酒后不慎落入河里淹死。
尹笙陪黎玥去停尸房,阵阵恶臭令人作呕,白布底下蒙着一具肿胀的躯体,警察提醒她们有个心理准备,人已经腐烂变形,如果实在不想看,也可以不看。
黎玥做梦都盼着黎大鹏死,真当这一天到来,她心里却空落落的,好像丢了什么,她坚持看一看黎大鹏最后的样子,白布下那张本就丑陋的面孔已经化作一团腐肉,唯一能辨别的,就是像蜈蚣一样,蔓延到嘴角的疤。
她久久盯着那条疤,忽然知道自己丢的是什么了。
黎大鹏是唯一能说清楚她身世的人,他死了,她就如同地上一片枯黄的落叶,再也别想知道根在哪。
警察说,黎大鹏无父母兄弟,他的修车厂、房子、和所有财产,黎玥都能继承,这意味着,她将拥有一大笔钱,今后不用再住网吧,但她反而没了方向。
暂时把黎玥送回家后,尹笙回到林静珍租的房子,屋里乱七八糟,地上堆着抹布、水桶和旧报纸,保洁阿姨正用力擦玻璃,她喊了两声,房东从里屋出来,告诉她林静珍下午已经搬走,卧室里还剩点东西,让她去看看要不要。
她所有的书和课本都被林静珍带走,只剩下几盘磁带,偷偷画过的画,还有那箱子被封存的演唱会周边。
她顾不得那些,疯了似的打车回周家。
西边的天空余晖还未散去,她站在22号楼楼下,赭红色楼体外墙上,“仁爱北里”四个字,刺痛双眼。
她还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