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供认

    所有的一切，都始于十三年前仁爱北里的火灾。

    赫佳钰的前二十五年，可以用顺风顺水来形容，她出生在一座三线小城，父母都在电力厂上班，家庭条件还行，她是典型的80后，第一代独生子女，拥有父母独一份的爱，没经过风浪，也没什么烦恼，父母对她唯一的期望就是学习好，她很争气，高中毕业考到宁海市一所不错的大学，毕业后顺利找到一份给上五险一金的工作。

    2008年9月，美国爆发金融危机，股市暴跌，经济萧条，国内楼市也随之陷入低迷。

    这是赫佳钰工作的第三个年头，同事都说，手里有闲钱的最好趁这时买套房，不然等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赫佳钰做梦都想在大城市拥有自己的房子，这几年工作存了点钱，跟父母一说，父母也很支持。

    仁爱北里是还迁房，地段好，价格也能接受，她买的401。赫家二老给女儿凑了首付，赫佳钰有公积金可以还贷，没什么压力。

    赫佳钰很爱惜自己的新家，每天都打扫得一尘不染，在城市落住脚，她工作也更卖力，对未来满怀憧憬。不过她这个人很宅，每天两点一线，和楼里邻居不熟。

    和楼下邻居唯一一回碰面，是2010年刚入夏，因为201的厨房下水堵了，那家是租户，家里孕妇正在医院待产，家属没法立刻赶过来，物业想先从301疏通管道，301的男主人很好说话，但他妻子说什么不同意，还把物业和聚集在门口的邻居都撵走，为此夫妻俩拌了几句嘴，大伙好说歹说，女主人让人进家。

    维修费用平摊，后来赫佳钰去给垫钱的邻居送钱，听他说301家小儿子刚死不久，女主人受了刺激，成天疯疯癫癫；这点赫佳钰倒是深有体会，有时半夜能听见楼下女的在哭，有时电视声音老大，听的新闻联播，那会儿她睡觉都戴耳塞，以为时间长点，丧子之痛能淡一些，谁知道祸事接连不断。

    先是两口子吵架，男的把女的杀了，当时来了好多警察，301的男主人被当场逮捕。

    这件事沸沸扬扬，好多人说这家邪性，赫佳钰住楼上，每次从他家过都心惊胆战。那阵子刚好赶上她所在部门要提拔经理，她负责的一个策划方案如果能被客户选中，经理的位子就非她莫属，她天天加班熬夜，有时太晚不敢回家，干脆住在公司。

    6月19日，她的策划方案做完，且做得非常漂亮，她难得早回家睡个踏实觉，就等转天一早，在公司大会上展示自己的成果，顺利拿到升职机会。

    事与愿违，20日凌晨，她的人生被一场大火打乱。

    火势很凶猛，蔓延到楼上，赫佳钰家尤其严重，幸亏消防员及时赶到，把她救出去，但她精心呵护的房子被烧得面目全非，最关键的是，她的笔记本电脑还在客厅茶几上，辛苦做了一个月的方案毁于一旦，数据来不及修复，客户选用对手的策划方案，升迁机会也拱手让人。

    赫佳钰的人生从那天起遭遇滑铁卢，竞争对手成了顶头上司，她不但不再受重用，反而被调到销售部，连串打击让她精神不振，一笔订单录入时少输入一个零，给公司造成损失，犯了这么严重的错误，她自然是被辞退。

    父母在老家也跟着揪心，赫父急火攻心，突发心梗，做了大手术，身体大不如前，家里积蓄被掏空，赫母心力交瘁，赫佳钰只能回老家照顾父母。

    刘焰是她高中同学，上学时就喜欢她，赫佳钰注重颜值，觉得他又黑又胖，看不上，这次回老家，高中同学聚会时再次碰见刘焰，他大四时通过校招进入京安一家汽车制造公司，不但买了房，还把父母都接过去。

    过了这么多年，刘焰还是喜欢赫佳钰，而赫佳钰自火灾后，人生毫无起色，一晃快三十岁，觉得自己不再具有优势，就答应了刘焰的追求。

    2014年，赫家父母身体好了点，赫佳钰和刘焰结婚，在京安定居，和刘焰父母住在一起，一地鸡毛琐事，刘焰他妈总觉得赫佳钰高攀儿子，对她态度不冷不热，刘焰确实厚道，不过没主意，除了两边和稀泥，大事小事都做不了主。

    家是婆婆当，丈夫的工资卡也捏在婆婆手里，赫佳钰花一分一毫都要向上请示，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大女儿两岁时，她打算找个工作，空档期太久，又过了三十岁，好点的公司连面试机会都不给她，刘焰劝她考社工，图个稳定，赫佳钰虽然不喜欢，但总比在家受婆婆气强，于是参加考试，被分到海逸城社区。

    2020年，赫佳钰又生了个女儿，连着两个孙女，让一心想抱孙子的婆婆怨言颇重，甚至偷偷摸摸劝刘焰再娶，刘焰虽说妈宝，但这件事不能答应，带赫佳钰和女儿们搬出去租房子。

    兜兜转转十多年，赫佳钰没想到自己又回到租房时代，这都是拜那场火灾所赐。

    她更没想到，会再见姜予恩。

    2023年国庆前，物业改选征求居民意见，赫佳钰和同事加班入户，正敲到姜予恩家。

    姜予恩拒不开门，她去了好几趟，明明家里放着音乐，就是门敲不开，赫佳钰因为完成率不足，被领导在会上当点名，生了一肚子气。

    没过多久，赫佳钰小女儿托班的老师生病，公婆不愿搭手，刘焰不好请假，她没办法，只能把小女儿带到单位，边带娃边上班。

    小区有个游泳馆，小女儿想去好几次了，那天赫佳钰趁午休，带她去玩了会儿，小孩子嘛，玩起来就忘了时间，大概两点半时，姜予恩带儿子豪豪也去了游泳馆，豪豪无缘无故把站在水池边的女儿推到水里，赫佳钰爱女心切，说了豪豪几句，豪豪不但不听，还跟她吵，姜予恩也强词夺理，闹得很不愉快，赫佳钰不想跟她纠缠，带女儿到医院检查后没有大的问题，就想大事化小算了。

    谁料姜予恩举报她消极怠工，污言秽语吓坏豪豪，居然还出具了豪豪精神状况异常的检查结果，让她向豪豪道歉。

    赫佳钰觉得这太荒唐了，从姜予恩她妈，到姜予恩本人，再到豪豪，三个人全都是神经病，谁招惹上她们谁倒霉，海逸城社区的工作她也不想干了，拒绝领导让她道歉的要求，从社区辞职。

    工作没了，夫妻俩大吵一架，刘焰嫌她不懂忍让，也不理解她，公婆又是好一番奚落，骂她一事无成，在家吃白饭，赫佳钰只能又在服装店找了份导购工作。

    其他导购都是二十出头的小年轻，连店长都比她小六岁，赫佳钰心理落差极大，日子好像看不到头，就在这种情况下，她冤家路窄的遇到来店购物的姜予恩。

    陆茗旧话重提的问她：“当天你和姜予恩发生争吵，真的是因为她口红弄脏了衣服吗？”

    赫佳钰沉默了。

    陆茗从她眼里猜到答案。

    赫佳钰和姜予恩争吵是因为积怨已久，衣服被弄脏，是她找的借口。

    审讯室内，赫佳钰被拷在椅子上，恨之入骨的攥起拳头：“这一切都是因为姜予恩！我的人生全都被她毁了！”

    陆茗虽然理解她的愤怒，但疑惑也不少：“仁爱北里失火的原因是什么？你为什么把自己人生的不顺都归咎到姜予恩身上？她当时也才十六岁。”

    “失火原因？”赫佳钰冷笑：“你们应该去问姜予恩，问问她为什么在家里烧炭？她如果想死，怎么不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自己埋了？凭什么她没死成，反倒拖累别人的人生！？”

    陆茗有些震惊，手机同时收到易礼刚刚调查到的情况：仁爱北里火灾原因是姜予恩在卧室烧炭自杀。

    陆茗沉声问：“所以你因为这一连串的遭遇，杀了姜予恩？”

    “我没想杀她。”

    赫佳钰说，在服装店她没吵过姜予恩，就像有一口气堵在心里，怎么都排解不掉，刚好前几天社区同事来电话，说她有两个快递，收获地址没改，又寄到居委会，让她抽空回去拿，她就想借拿快递的机会，登门骂姜予恩一顿，实在不行，就把她家大门刮花，为自己多年委屈出口恶气。

    电梯卡是她偷拿同事的，楼里除了电梯间，楼道并没有监控，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从隔壁楼门进入，在八楼防火通道穿过去，姜予恩家刚好就在楼梯间一侧。但等她站在姜予恩家门外时，却连敲门的勇气都没有。

    “我打小没干过坏事，当时心里怕得不行，既想赶紧走，又不甘心。”

    就在赫佳钰犹豫不决时，姜予恩拎着外卖垃圾开门，两人撞了个正着。

    姜予恩质问她想干什么，赫佳钰百口莫辩，吓得转身就要走，姜予恩拉住她不让，撕扯时，赫佳钰兜里的水果刀掉在地上，姜予恩以为她要杀自己，大喊大叫，还掏出手机要报警，情急之下，赫佳钰紧紧捂住姜予恩的嘴，把她推回屋里。

    赫佳钰痛苦的捂住脸：“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就口吐白沫，我真的没想杀她……”

    赫佳钰捂住姜予恩的嘴巴，是怕她把邻居叫出来，可姜予恩就此晕死过去。

    陆茗从她的微表情判断她没有说谎，继续追问：“姜予恩晕倒后，你没想过拨打急救电话吗？”

    赫佳钰茫然无措：“你什么意思？我当时摸过她的鼻子，她已经死了。”

    陆茗无奈的看着她，遗憾叹了口气。

    街对面的停车场，有辆车一动不动，黑漆漆的窗内，一双阴恻的目光望着警车缓缓驶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