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黎大鹏
周路南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不着调的一笑，说：“那我也去，听起来很有意思。”
尹笙心说，你一年一年慢慢熬吧。
她懒得跟十七岁的周路南掰扯，举起杯跟大家说，祝咱们四个都有美好的未来。
但谁又知道，等待他们的，究竟是怎样的明天。
好景不长，学校渐渐传言，说姜予恩见义勇为是自导自演，被救女孩黎玥是个混社会的“小太妹”，和姜予恩两个狐朋狗友，合起伙作秀，还有人把她们一起在必胜客吃饭的照片贴到学校宣传栏上。
正是入校时间，宣传栏前面围着好几个看热闹的同学，尹笙穿过他们，默不作声撕掉照片，在大家猜测的目光下，旁若无人走进教学楼。
想起在京安吃火锅时，那双鬼鬼祟祟的毛绒球雪地靴，她怀疑是陶迪做的，但现在已经三月份，天气暖和，陶迪早就不穿那双鞋，她没证据跟她对峙。
尹笙沉浸在思绪里，默默走进教室，班里三两成堆，乱哄哄的同学们一看她进来，顿时如鸟兽散，一切又回到去年林静珍那件事后的状态。尹笙忿然迎着陶迪挑衅的目光，走回座位。
偏巧这时，有个女生藏在课本里的照片掉出来一张，正落在她脚下。
是一张年前她和黎玥手挽手从网吧里出来的照片。
“谁拍的？”尹笙捡起照片质问。
女生有口难言，怕兮兮的瞄着左前方。
尹笙顺势望去，见陶迪心虚敛眸，了然于胸的拿照片走到她面前：“你跟踪我？”
陶迪假装不以为然的翻开书看：“你自己跟那种人混，还怕别人看见，虚伪。”
“我想和谁玩就和谁玩，不怕被人看，但我不喜欢别人在我背后搞小动作，”尹笙合上她正在看的书，她是不爱吵架，但不是包子，这件事既然今天说了，就必须说明白：“你不止拍了一张照片吧？没经过我允许拍我的照片，已经侵犯了我的权力。”
陶迪想抢回自己的书，尹笙手背到身后，她没抢到，顿时被激怒：“我不知道照片是谁拍的，再说别人随手拍风景，谁让你们刚好站在那，那条街是你家修的吗？还侵权？有本事你去告啊！”
尹笙觉得有必要对她科普一下法：“如果只是不小心拍到，你删了就行，这都不算侵权，但你把照片洗出来，用作恶意诋毁、造谣、诬陷，这就已经构成对我肖像还有名誉权利的侵犯，我录音了，可以告你。”
陶迪全然懵了。
班里同学全都沉默的看着她们，大气不敢喘，仿佛即将上演一场好戏。
顾孟从教室后面走过来打圆场：“大家都是同学，何必闹僵，”他劝尹笙道：“咱们都初三了，外面那些不正经的人，还是不理为好，免得惹一身骚，你说呢。”
说个屁。
姜予恩和陶迪之所以结怨，除了林静珍和小老板那一腿，顾孟也贡献了一笔，他此刻站出来，无异于火上浇油。
尹笙烦他：“你嘴巴放干净点。”
王骞和蔡骏泽平时总和顾孟玩在一起，起哄：
“算了吧孟哥，人家是高岭之花，不是咱能攀得上的。”
“她妈就是个都市丽人，她也成天跟个坐台小姐混，她就算是朵花，也是夜来香，夜来香，我为你思量”
蔡骏泽竟然唱了起来，班里乱作一团。
尹笙简直想撕烂他的嘴。
“都别闹了！”一声喝令，班里鸦雀无声，徐国峰严肃的站在教室门口：“姜予恩，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尹笙攥紧手心，跟他出去，前脚刚走，教室里又掀起巨浪般的哄声。
徐国峰以“学校三令五申，禁止本校学生与社会青年来往”为由，语重心长的把她训了一顿。
尹笙是个脸皮薄的人，直挺挺的杵在办公桌前听骂，已经觉得很难堪，如果是十五六岁时的自己，她一定会被骂哭出来，可从头到尾她没觉得自己哪儿做错了，也很难想象，姜予恩当年有没有发生过这件事，她该有多委屈。
“我知道你是个好学生，”徐国峰终于结案陈词：“你还有大好的未来，不要和社会青年混在一起，更不要沾染他们身上的歪风邪气，知道了吗？”
尹笙觉得很讽刺，反问：“徐老师，在你看来，我正常交朋友，没惹任何人，我是歪风邪气，陶迪他们造谣诽谤，反倒是伸张正义了？”
“你非要我把话说这么明白吗？你一个女孩子能不能自尊自爱！？”徐国峰没想到向来乖巧的姜予恩会顶撞自己，挫败感比被王骞蔡骏泽那种问题学生顶撞要强烈百倍，顿时勃然大怒，从抽屉里翻出一张印着黎玥照片的小卡片，丢在办公桌上，厉声压她一头：“你自己好好看看，你交的什么狐朋狗友！”
卡片上，黎玥化浓妆，一身勾勒身材的小护士装，笑容纯中带媚。
边上是两行小字——“难忘的夜晚，诚信的服务”。
尹笙恍若未闻，脑子里闪过这些年认识的玥玥。
她豪爽直率的把素面朝天的她从家里拉出来喝酒；
她嫉恶如仇的替她骂走所有欺负她的人；
她拥抱考研上岸的她，由衷为她骄傲；
她聪明干练的应付工作中各种突发状况；
她们性格不同，但一直在成长的岁月里并肩前行。
究竟她错过了什么？
尹笙悲凉的看着那张小卡片，不顾徐国峰阻拦，跑出办公室，从学校附近网吧找到窝在里面等她放学的黎玥，质问她那张卡片是不是真的，她是不是被人恶搞了，如果是，她立刻就带她去报警。
黎玥愣了很久，最后事已至此的笑了：“没人恶搞，我就是干这个的。”
“为什么？”尹笙有些生气：“你干什么不好？非要作贱自己？”
黎玥不以为然：“不干这个，我哪来的钱养活自己？”
尹笙心重重地坠落，没想到她把这件事看得轻而易举，拉起她离开网吧，她不知道去哪儿，只想拉着她往前走，离开那个说三道四的地方：“从今天起别再干了，钱不是这么赚的，你之前不是跟我说，发传单、端盘子也能赚钱，你要是都不想干，先找个学上，钱的事咱们大家一起想办法，总能凑上……”
“你也觉得我丢人现眼吧，”黎玥忽然不再走，像根木桩，麻木的定在原地：“到这个份上，咱们就都别装了，对我来说，有钱才有体面，没钱屁都不是，靠发传单端盘子，我这辈子就没指望了，干这个最起码来钱快，万一哪个有钱的冤大头看上我，就熬出来了。”
她们站在楼群包围的人行道上，冷风吹来，尹笙无言以对，眼眶有些酸涩。
黎玥读懂她的眼神：“姜予恩，咱们绝交吧。”
她甩开她的手，转身大步跑走。
风涌树晃，黄云漫天，黎玥吸了吸鼻子，大颗眼泪掉下来。
起风了，人和人，生下来就不一样。
她不知道怎么对姜予恩说，她早就“不干不净”了。
这次争吵后，黎玥再也没有出现在学校门口，尹笙每次放学，都习惯性的看一眼熟悉的胡同，但那个蹦蹦跳跳的身影再也没出来过。她后悔那天太冲动，还用了“作践”这种难听的词语，这样的她和徐国峰有什么区别。
是她的口无遮拦，让黎玥失去了想要解释的欲望。
这几天，尹笙一放学，就去各种各样的网吧，黎玥常去的那几家都找了个遍，还是没找到，没办法，她只能趁大课间，偷偷从徐国峰办公室的抽屉缝里，找到印着黎玥照片的小卡片，照上面电话拨过去。
对方一听是个女的，当即挂断。
尹笙不得不又拨一遍，谎称是她哥想找。
对方给她一个银行卡号，一次八百，包夜一千二，她拿平时攒的零花钱，按照卡号汇了两百块定金，换来一家会所的名字——“品豪水晶城”。
在西四路，尹笙有耳闻，西四路有条酒吧街，紧邻几家大型酒店和娱乐会所，越晚越热闹，平时宁海路面上少见的豪车，在那基本都能看见。
不过品豪水晶城只是名字听起来大，实际埋在一条七拐八拐的小胡同里边，尹笙捂紧帽子，一路上经过好几个喝多了酒，身体纠缠扶树呕吐的红男绿女，才总算找到一个美发厅大小，闪烁乱七八糟霓虹灯光的门面。
月色沉闷，树枝窸窣。
电线杆子后面，醉得东倒西歪的黎玥，正被一个后脖子纹老鹰图案的黄毛男拽上面包车。尹笙直觉不妙，一面报警，一面毫不犹豫的冲过去，从黄毛男手里抢回黎玥。
他们三个人都被随后赶来的民警带到派出所。
黎玥酒醒了，顶着一脸浓妆一口咬定黄毛男是她男朋友，两人一起去品豪的ktv包厢唱歌，喝多了点酒，除此以外，没发生任何事。
黄毛男和黎玥口径一致，趁民警不在，两手一摊，趾高气昂的看着尹笙问：“小妹妹，我跟我马子玩，关你屁事，你是不是爱上哥了？”
尹笙觉得反胃，看向黎玥，质问她为什么说谎，黎玥一脸冷漠的别开目光，说跟她不熟，让她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没多久，民警再次过来，黎玥身份证造假，出生年份被改成提早三年，被民警当成不良少女严厉批评。黄毛男二十一，搞对象和出入娱乐场所经他一番巧舌如簧，算是躲过一劫，但因为带着未成年人，被罚款和狠狠教育一顿后，提前走了。
尹笙和黎玥都不能走，要叫家长过来。
林静珍昨天出差，幸好不在宁海，尹笙好说歹说，又解释半天自己的家庭情况，念在她是报警人，本身也没犯错误，民警答应让她给哥哥周路南打电话，接她回家。
黎玥死活不肯联系家人，民警从电脑系统里找到一个叫黎大鹏的人。
不是黎玥爷爷，是她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