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银坪县毕家村
谢子杰把陆茗和易礼请进家,递纸给他们擦手:“豪豪年纪小,不懂事,让两位见笑。”
豪豪被他爸关在屋里练钢琴,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那孩子压根不是弹琴的苗子,钢琴被他砸得哐哐作响,陆茗假意去安抚豪豪,实则在屋内打探,寻找蛛丝马迹。
主卧还算整洁,但床上只剩一只枕头,客厅很乱,玩具随意堆在角落,另外一间客房内,堆放几个纸箱,陆茗走进去查看,里面全是女人衣物,应该是被整理出来的姜予恩的衣服,其中就有苏慧子做的那件晚礼,她拿出来仔细打量。
“我打算带豪豪回新国了,”谢子杰瞟着陆茗的举动,言归正传:“尸检的事别再问了,我不同意,我正在办手续,希望带我妻子尽快离开,入土为安。”
易礼多次跟他沟通尸检,每次都无疾而终,不过刚调查出的证据,让他这次更有底气,拿出姜予恩的就医记录:“两个月前,你妻子做过流产手术,这件事你知道吗。”
“流产?”谢子杰一惊,接过票据慢慢看完,眼里的自责加深:“我们原先的确计划要两个宝宝,凑成她名字里的好字,尤其我今年的生日愿望就是有个女儿,当时她已经重新服用抗抑郁药物,她想先停药要宝宝,我担心停药对病情不利,加上产后更容易抑郁,所以想晚点再计划,没想到她怀孕了,都怪我没做好措施。”
易礼冷眼看他:“既然你们商量过这件事,为什么她做流产手术,却不告诉你。”
“我想是这个原因,”谢子杰指单据上的一项结果:“新国是可以做胎儿性别鉴定的,她怀孕七周,是女孩,她应该是既怕生下来,孩子受药物影响发育不良,又怕打掉我会难以接受,所以才选择一个人承担。”
太会演了,易礼义愤填膺,脱口质问:“把自己说得这么深情,那你倒说说看,你妻子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伤?”谢子杰并不意外:“她前两天和对面楼的租户打过一架,如果我在家,就不会发生这件事了。”
“她右臂的骨折史你要怎么解释?”
“去年她不小心被车撞了,有处理记录,你要看吗?”
滴水不漏。
陆茗站在主卧门口,听着谢子杰天衣无缝的演绎,目光久久注视着屋内梳妆台上的一个礼盒,是一个热门品牌的口红套盒。
狐狸尾巴藏不住了。
“跟方寻吵架了?”
黎玥问这个问题时,尹笙来她家找她,正在门口换鞋,她刚下播,站在洗手间镜子前卸妆:“之前就觉得你俩有事,有谁谈恋爱,越谈越生分的。”
“那就不谈了,”尹笙换完鞋走进客厅,来的路上她买了些吃的,把桌上黎玥直播的设备简单收了收,腾出块地方,倒两杯梅子酒,向镜子里的她提了个杯:“祝我重回单身,分手快乐。”
要说难不难过,毕竟谈了近五年,现在分开,心里毫无涟漪是不现实的。
但感情如同天气。
从三十度直接降温到零度,会猝不及防,感冒发烧,大病一场;但如果慢慢经历一个季节变化,加衣保暖,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在适应过程中,也会起到作用,顶多感叹一句,今天好冷。
她所谓的难过,就只剩下这句感叹。
五年前,尹笙本科毕业,在一家服装设计公司实习,和部门主管参加一场秀,她负责的两套衣服由于制作厂家沟通失误,和设计图纸不符,如果临时修改,就要耽误模特登场,根本来不及,方寻是策展公司的人,见她急得团团转,主动出面协调沟通,调换出场顺序,这才以解燃眉之急。
虽然方寻谦虚表示是举手之劳,但对刚出校门的尹笙来说,简直是帮她大忙。为表示感谢,她请他吃饭,一来二去就熟了,两人在事业规划上有共同语言,加上方寻追她时也算用心,嘘寒问暖,早晚接送,随叫随到,变着花样哄她开心,尹笙那会儿单纯,以为缘分到了,一头栽进爱河。
用黎玥的话说,就是没见过世面。
黎玥和尹素琼都不看好方寻,黎玥的不看好毫无理由,而尹素琼不同意,就是因为方寻是银坪县的。
小村子出来的,闭塞落后,尹素琼希望她交往一个条件相当或者更好的大城市男孩,但方寻当时打动尹笙的,正是他独自在大城市打拼的那股子韧劲。
他曾雄心壮志的指着二环在建的商品房,对她许下豪言壮语:“看见那栋楼吗,我的目标就是五年之内,在那拥有一套自己的房子。”
五年即将过去,二期都已经入住,方寻的房子连厕所都没个影,元旦时两人出去吃饭跨年,无意间聊到这事,方寻醉醺醺说:“小洋房姥姥迟早得留给你吧,到时咱最起码能在那种档次的地段买两套房。”
尹笙没想到他主意打到姥姥身上,脑子里闪过一道闷雷,结账走人,方寻顶着张微醺的脸,一面追一面抱怨:“开个玩笑,你怎么还生气了,你们大城市的女孩儿都这么爱生气吗?是不是太娇生惯养了?”
现在想想,在第一次发现三观不合时,她就该及时止损。
尹笙跟黎玥碰杯,无所顾忌得敞开心扉:“我当时觉得,他没有原则问题,揪着一句酒话不放,显得我特别矫情,心胸狭隘。”
“你就是自我反思得太多,精神内耗,”黎玥毫不留情点破:“给你支个招,适当放下个人素质,享受缺德人生,你会发现周围的人全都道德高尚了。”
尹笙笑道:“行,以后我就站在道德盆地仰望你们,希望你们这些高尚的人能拉我一把。”
黎玥开怀,笑罢,搂住她肩膀由衷道:“要不是尹婆婆去世,方寻的狐狸尾巴提前露出来,没准你还狠不下心,现在也好,解脱了。”
尹笙晃着酒杯,摇摇头否认,她态度的真正转变,要从今年过年说起,这件事她嫌丢人,没怎么对黎玥说过。
春节时,毕念娣和方寻两个姨妈带孩子来京安旅游,觉得酒店太贵,想住小洋房,尹婆婆好静,不好客,她当即拒绝,方寻怪她不给家人面子,两人吵了一架。后来她实在不想大过年闹不痛快,顾全大局的掏钱给毕念娣和亲戚定了十天酒店,把面子替方寻圆过去。
初五初六那两天,她抽空带毕念娣和亲戚逛景点,无意间听毕念娣说了件让她大为震撼的事。
毕家老爷子重男轻女,一心想要儿子,毕念娣姐妹七个,直到第八胎,才终于生了方寻舅舅一个男丁,方寻舅舅自然承担延续香火的任务,偏偏媳妇连生两胎,第一胎是女儿就算了,第二胎又是女儿,还是乘以二的双胞胎,方寻舅舅气急败坏,找人给媳妇算了一卦,说她上辈子造孽,这辈子甭想生出男娃,舅舅气得当时就和媳妇离婚,把人撵走,没隔几个月,又娶隔壁村的姑娘,总算如愿以偿得了儿子。
尹笙听后如梦初醒,她是哪根筋搭错了,才找这么个奇葩家庭养出来的男人?后来无论方寻作何解释,她都清醒的认识到,绝不能进入有这种前科的家庭,也就是从那时起,她对方寻的态度冷淡了。
后来工作上乱七八糟的事,加上姥姥重病、去世,不冷不热拖到现在,总算找机会说清,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黎玥越听越疑惑,她对银坪县有耳闻,听说九十年代左右计划生育抓得特别严格,以方寻舅舅的年纪,他应该刚好赶上那几年:“方寻是银坪县人吧?我记得银坪九几年很少有家庭能生二胎,他舅舅怎么做到连生三个女儿?把老大送人?”
尹笙听毕念娣说过:“老大发烧,开始时以为是普通感冒,没当回事,后来转成肺炎,没来及送到县医院就夭折了,所以又生了双胞胎。”
“死了?”黎玥心里一咯噔,直觉那个可怜女孩的死没那么简单,赶紧追问:“双胞胎呢?”
“方寻舅舅和舅妈离婚,后来的两个孩子应该被妈妈带走了吧,”尹笙知道得也不多,说完见黎玥灵魂出窍似的发愣,推她肩膀:“想什么呢?”
黎玥恍了神,追问:“方寻他妈说没说过,他舅舅家那对双胞胎是哪年出生的?”
“没说过,”尹笙察觉她脸色有异:“你到底怎么了?脸色不太好看。”
黎玥佯作无意的摇头,忽然丢掉手里的鸡爪和一次性手套,抄起桌上水杯,仰脖喝一大口漱嘴,对心尹笙笑得没心没肺:“鸡爪哪家买的,太辣了,辣得我嗓子疼。”
尹笙疑窦丛生:“你不是最能吃辣吗,这才哪儿到哪儿?”
“我…刚刚下播,说了太多话,嗓子哑了。”
黎玥咳了几声,含糊其辞。
尹笙正疑惑,有人敲门,黎玥跑去开门。
来的是易礼,没想到尹笙也在,带点抱歉的问:“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明知故问,”黎玥嗔他一眼,寻思尹笙刚分手,她不放心,撵易礼走:“我和尹笙聊天呢,你要不改天再来?”
尹笙倒无所谓,打圆场:“要不一起吃?我买了挺多东西的。”
黎玥见尹笙是真的不介意,给了易礼台阶:“东西都是尹笙买的,你好意思白吃白喝?最起码炒两个菜表示一下?”
“行,我给你们做个糖醋排骨。”易礼爽快答应,撸起袖子钻进厨房。
黎玥找了个空盘子给他:“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姜予恩的案子破了?”
“还没。”易礼欲言又止,似乎有苦衷。
今天从谢子杰家走后,陆茗查到两个关键线索,其一,谢子杰定做的礼服尺寸和姜予恩身材略有出入;其二,卧室里有一套没被丢掉的口红套盒,但早先美容院的老板说过,姜予恩嘴唇过敏严重,不能用任何品牌的口红。
目前看来,谢子杰出轨坐实,但他不承认,出轨的人是谁也不得而知。
“尹笙,”易礼犹豫着询问:“你能拜托苏慧子能再多提供一些,谢子杰定制晚礼服的信息吗?比如聊天记录之类,我怀疑谢子杰有问题。”
“好,我明天问问她。”尹笙随手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蓦地一怔——她错拿了黎玥的杯子,而杯里装的不是水,是酒。
她茫然望向站在厨房门口和易礼说笑的黎玥,不禁疑惑。
玥玥今天一直不在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