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她是谁
深秋回暖，空气里弥荡着少见而奇怪的闷热。
白色保时捷极速穿梭在城市的车水马龙中，经过一处正放学的小学校时，不巧陷入拥堵。
姜予恩烦躁不安的坐在驾驶室，狂按喇叭，挡在前面的车主边骂边让出一条路，她不得不在车流中闪躲腾挪，艰难突出重围后，车猛得提速，副驾驶座位下面的塑料桶剧烈摇晃，从盖子里渗出红色粘稠的液体。
约莫半个小时，车停在林荫路，姜予恩目视街对面一家琳琅满目的婚纱礼服馆，眼里蓄满仇恨。
“欢迎光临。”
苏慧子坐在前台，正忙于核对顾客订单信息，听到推门声，立刻结束工作，从电脑后面露出一个微笑，然而这个笑容瞬间凝滞。
怒气而来的女顾客二话不说，抡起手里的红色油漆桶，泼向店内一侧的展示模特，婚纱、礼服无一幸免。
“你干什么呀？”苏慧子被眼前一幕惊呆，忙从前台跑出来阻拦。
姜予恩冷冷看她一眼。
干什么？
她就是要让这家店身败名裂，让她们在京安无法再经营下去。
任何对不起她的人或事，都应该消失。
姜予恩用力推开苏慧子，恨恨注视前台背景墙设计感温馨的“良辰喜事”四字店名，嘴角不由牵出一丝恶心的嘲讽，再次扬起手里的桶，把最后一点油漆泼了个干净。
红色液体喷溅在墙面上，沿着艺术字体一滴滴淌下。
她对这个效果还算满意，大快人心的把桶一扔，转身要走，胳膊却被苏慧子抓住。
“你站住！你凭什么把我的店弄成这样，你是谁？”苏慧子声音畏怯，这个人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何时见过。
姜予恩未答，余光轻瞥她别在胸前的名牌——“设计师：苏慧子”。
“就你这种人，也敢自称设计师？”
“你…你……”苏慧子既莫名又愤怒：“我认识你吗？”
姜予恩甩开她的手，眼里憎恶更甚：“我劝你还是趁早改行，滚出京安，因为只要我活着一天，这家店就别想开。”
她的音量不大，但说出的每一个字，都用尽全身气力，而非单纯威胁。
苏慧子被震慑，一时恍了神，老半天才想起来，对了，她可以报警。
无论对方什么来头，头脑是不是正常，这总归是法治社会，她惹不起，就找警察解决。
姜予恩见她慌张跑回前台，拿起桌上手机，手指颤抖的按下三个数字，未待拨通电话，她喊她的名字：
“苏慧子！”
礼服馆二楼。
光洁的木地板上，两双女人的脚并行穿梭于整齐悬挂的雪白婚纱之间。
顾客挑出两件婚纱，征求尹笙的意见：“一字肩和抹胸哪个更好看？”
方才楼下断断续续的争吵声让尹笙分神。
三年前，她从设计公司辞职，和大学好友苏慧子一拍即合，开了这家礼服定制工作室，两人都是初出茅庐的新人，业内知名度不高，顾客稀少，直到今年年初才稍有起色，为节省资金，店内所有的活，无论是款式设计、布料选材，还是顾客接待，财务计算，都是她们俩亲力亲为，难缠的顾客之前也遇到过，只要没有过激行为，苏慧子都能得心应手的应对。
尹笙收敛思绪，顾客问第二遍时，她赶忙认真作答：“抹胸款比较经典，通常给人简约大方的感觉，而这件一字肩是我们店的最新款，更能修饰您的锁骨与颈部线条，我建议您两件都试穿一下……”
话音刚落，楼下传出苏慧子“啊！”的一声尖叫。
尹笙右眼皮一跳，大事不妙的和顾客彼此对视，一同跑下楼。
店内已是一片狼藉，满墙、满地红色油漆，横七竖八的模特个个“鲜血淋漓”，一只手机被砸烂在地，零件散得七零八落，苏慧子捂着额头瑟缩在前台桌角，鲜血从她指缝种渗出。
姜予恩则全身僵直的杵在原地，出乎意料的盯着从楼上跑下来的两个人，刚才的盛气凌人荡然无存，像一具被封印住的躯壳。
顾客被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夺门而逃，姜予恩没有理睬她，继续牢牢注视尹笙把摔倒的苏慧子搀扶到椅子上歇息，注视她愤怒质问自己的面孔，注视她用手机拨通急救电话。
目不转睛的注视让姜予恩的瞳孔不断放大，从难以置信，到目光骇然。
“你……”她脸颊微颤：“你没死？”
一个毫无头绪的问题抛来，尹笙诧异回视：“你说什么？”
眼前这张苍白的面孔，陡然在尹笙心里升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你是谁？为什么来我们店里打人闹事？”她克制满腹疑惑和愤怒，一字一句告知：“我先带我朋友去医院，店里有监控，这件事不会轻易算了，如果你不能给我们一个合理的答复和处理方式，就报警解决。”
“不……”姜予恩慌不择言：“不对，你不是她……”
尹笙完全搞不懂她在说什么，急救车回拨电话，询问具体位置，尹笙一面应答，一面帮苏慧子的伤口做紧急处理，无暇顾及其他。
“你不是……”
“你不是她……”
“她不会回来的……”
姜予恩一步步向后倒退，从喃喃自语，逐渐变成歇斯底里，最后，失控的推开大门，落荒而逃。
救护车的鸣笛声同时传来，尹笙看着她跌跌撞撞消失在车身后面，跑向一辆白色保时捷。
她是谁？
市中心医院的门诊大厅里乱糟糟的，尹笙穿梭在人群中，找了个空位坐下。
刚才在急救车上，她打电话给苏慧子的男朋友邢竣，此刻，邢竣正陪同苏慧子办理住院手续。
她心神不宁的在ct室外等待刚才的检查结果，一想到今天出现在工作室的奇怪女人，就坐立不安。
她为什么要慌？造成现在的局面，该慌的明明是对方。
保洁员提着拖把从她面前经过，带来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她被呛得干咳几声，顺势收了收脚，一瓶矿泉水出现在视线内。
“才回到工作岗位第一天，怎么就出了这种事？”
尹笙抬起头，看到黎玥满怀担忧的看着自己。
黎玥是她最好的姐妹，两人自幼相识，无话不谈，感情胜过友情，犹如亲人。这段时间，尹笙家里发生很多变故，黎玥担心她的状况，每天都对她嘘寒问暖，今天这一问，才知道她工作室出了事，人在医院，便马不停蹄的赶过来。
“你受伤了？”黎玥上下打量她，见她袖子上一片暗红，慌张扯过她的胳膊查看。
“我没事，血是慧子的，”尹笙接过黎玥递来的水，拧开瓶盖喝了好几大口：“她和客人推搡时，头撞上桌角，磕破了。”
“严重吗？”
“伤口已经处理过，不过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黎玥在微信上听尹笙说了个大致，义愤填膺的在她身边坐下：“是你店里的客人吗？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这也太嚣张了！”
尹笙茫然无解：“我…应该没见过她。”
她已经近三个月没回过工作室。
她是个生下来就被父母抛弃的孩子，自小和姥姥尹素琼相依为命，去年年底，姥姥胃癌复发，三个月前病情恶化，她不得不停掉工作，日夜陪伴照料，直至上周，她刚处理完姥姥的身后事。
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工作室都靠苏慧子打理，邢竣偶尔会去帮她忙，但具体接待过哪些客人，发生过哪些事，她还没来及和苏慧子交接，今天的突发情况，更是没顾上问。
但她的回答很含糊——应该没见过她，而不是，确实没见过。
她在思考其他可能性，比如，在工作室以外的地方；
或者，在许多年前的曾经，在她十六岁以前…
十六岁，对尹笙来说，是个分水岭。
十六岁以后的人生，是她亲身经历，一天一天度过的，而十六岁以前的种种，都是从姥姥和黎玥口中听说，断断续续拼凑起来的。
她没有十六岁前的记忆。
黎玥听出其意：“你是说，你不能确定，和她是否有过交集？你觉得她是冲你来的吗？”
“她不像是冲我来的，而且…”尹笙回忆起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她似乎很意外我会出现，并且她有点怕我。”
当时情况混乱，姜予恩的话含糊不清，没头没尾，尹笙根本没听全，但最后她逃跑时，歇斯底里喊出的那句“她不会回来的”，她是听清楚了。
她不会回来的？
“她”是谁？她是我吗？
尹笙琢磨着那句话与自己的关联，问出疑惑：“玥玥，你说，她会不会和我的身世有关？”
黎玥一怔：“怎么说？”
尹笙正斟酌措辞，电话响了，是邢竣打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