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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三 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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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天外毒辣的日头由不可直视变得橘红可爱。

    空气闷湿似在酝酿一场大的风暴。

    书房中,两人一阵无言。沈锦程抓着泥金折扇烦闷地扇风。再过几日她就要启程回京,需要在这几日修复与张安仁的关系。

    而且浙江局势纷乱,她也想插一脚试试自己是否有理政之才。若能借助张安仁的影响力做些实事,也不枉回来一趟。

    既然最根本的田赋问题动弹不得,那么还有其它的破解之法吗?

    沈锦程陷入沉思。

    倭寇、沿海……

    霎时,沈锦程脑子里想起前世一位伟人的名言。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朋友,把朋友搞的多多的,敌人搞的少少的。

    又想了几分钟,沈锦程脑子清晰更一些。

    书房正中,冰鉴中的巨形冰块已经融化殆尽,只留下一摊水渍。看着那摊水渍,沈锦程缓缓开口,“老师,你这样‘打家劫舍’般的收款,虽然救急但不是长久之道。”

    “就像这冰块虽然可以降温。”

    “但是效期甚短。”

    财政亏空是个制度问题,不能在制度上修整,就只能走偏路。不管是对官员还是商人,以这种政治罪的方式“回收税款”就已经是失败的标志了。

    清润的声音划破沉默,张安仁淡淡笑着,瞥一眼过来。

    “那你还有什么办法?”

    张安仁在杭州根基不稳,身边只有几个家仆,衙门里的下属官员与她只是公事公办的关系。

    她鲜少与人论政,遇事除了自己,也少有人出主意。所以沈锦程这次回来探亲,张安仁将政事交代的彻底。

    除了她将沈锦程视为心腹之外,也存了想锻炼她的心思。

    如何增加收入,现在是摆在她头顶的难点。

    现阶段还可以支撑过去,如果前线战事胶着,花费甚大,她也难补这个窟窿,只能张口向朝廷要。

    但那样便落了下乘。

    见张安仁颇有兴趣,沈锦程讨好卖乖地往她身上凑。

    她与张安仁政治主张虽然不同,但是很多地方都是可以合作的。

    “老师。前线战事胶着,战争越早结束负担越轻。”

    “我这里倒有个主意,看老师你什么想法。”

    沈锦程双脚一跨坐进了张安仁的怀抱,两个人撞了个满怀。

    香肌雪肤,幽香盈鼻,张安仁板着的脸突然板不下去了,她就像被人烧了头发一样火烧火燎的,

    “这么大人了成何体统!”

    “说正事就好好说。”

    “还不赶快下去。”

    沈锦程笑盈盈地看着她,屁股坐定挪都不挪一下,将她的话视为耳旁风。

    张安仁颇不自在地将她推开,

    “真没个样子。”

    “说吧。你有什么馊主意?”

    “傻话勿说。”

    见她口风放松,沈锦程试探道:“与倭寇作战与沿海大商人的利益相符,老师何不请商人捐资。”

    “事成之后,答应在朝廷帮其游说开市舶司?”

    市舶司是对外贸易的机构,因为海禁已经被撤销多年。官方虽然禁止对外贸易,但因其暴利,民间屡禁不止。

    沿海边城“通番”的商人屡禁不止,有的谋的暴得摇身一变成为大地主,有的成为一抔白骨,有的成为倭寇……

    在沈锦程看来,现在是大航海时代,世界日新月异,与其闭关锁国,不如主动融入。

    “市舶司……”

    张安仁眼睛眯起。

    如今边患四起,北有蒙古鞑子,南有倭寇。上朝的儒生们建议撤销市舶司,这是当时的主流观点。

    朝臣们认为倭寇是被海上贸易的商路吸引来的,如果禁止通商,那么倭寇也会因无利可图而不往。

    可是现在虽然实行海禁,但倭寇依然肆虐。可见禁海并不能杜绝倭。

    对张安仁而言市舶司的恢复与否无关紧要,只是沈锦程提的让她与商人合作……

    实在是有损颜面。

    若是传出去,她不得落一个利欲熏心的名声?若有小人揪住不放,污蔑她与商贾同流合污,免不得被儒林排挤。

    张安仁脸上有些失望,继而婉拒,“此事容我想想。”

    沈锦程不明所以,“老师,此为两全之法,为何迟疑?”

    本来就对沈锦程的馊主意不满,再听她追问,张安仁失望透顶。

    沈锦程是她教出来的爱徒,盼着她前程远大,鹏程万里,但是现在看着目光怎么如此短浅?

    先是要强征乡绅欠税,现在又要与商贾合作……

    真是异端邪说,妖魔鬼怪。就连高观澜也荒唐不成这样。

    看着张安仁一会青一会白的脸,沈锦程感到有些不妙,但她想破脑袋也猜想不到张安仁会迂腐成这样。

    在她看来这是两全其美的法子,可以一试。

    张安仁只看着她不开口,目光让人捉摸不定。平日里老师都待她和蔼亲切,很少见她摆架子。

    沈锦程硬着头皮追问,“老师……”

    “你意如何?”

    张安仁甩动袖袍,接着轻笑一声,“何为两全?”

    沈锦程慷慨陈词,“其一,沿海商人本就恨倭寇入骨,老师若诱之以利,必定慷慨解囊,军费之忧解也。”

    “其二,通番屡禁不止。与其让商人私下贸易,不如设市舶司规范管理,让商人光明正大交易。如此也能增收商税。”

    张安仁静坐不语,半晌她打量沈锦程面色古怪,

    “献章。重农抑商是我国国本,你为何要为商人牟利?”

    “你可知与那等人沾染,以后还何谈清名!”

    张安仁严肃的语气让沈锦程发怔,她踟躇片刻,“可是……”

    见她还在坚持,张安仁动了肝火,她一掌拍上书案,

    “没有可是!”

    “农业才是国之根本。区区商税又算什么?”

    “既然海禁,那些商人利欲熏心要违抗朝廷命令,我自是严惩不贷!如何还要帮她们修改律令?”

    “你这计谋要陷我于何种不忠不义的境地?!”

    这是沈锦程第一次见张安仁发这么大的火,被这么训一顿她面上火辣辣的,心也抽巴的疼。

    若是其她人吼她,她可能还笑嘻嘻的不往心里去。可这个人是张安仁,

    是她非常信赖的长辈,也是暗恋许久的恋人。

    她以为现在两人是平等的关系,至少表面上是这样。但是没想到张安仁把她当小孩一样,说训就训,丝毫不顾及面子。

    沈锦程低下头,鼻尖发酸,眼里涌出一串泪珠。

    她现在认清了两人的位置,她是四品大员,官宦世家贵女,理学门人……

    而自己呢,只是一个因为攀上她才转运的贱民罢了。

    看见那人抖动肩膀低声啜泣,张安仁一时有些后悔。是她激动了。

    她上前一步握住那人的手,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张安仁脑里闪过一句诗,一支红艳露凝香。

    沈锦程将手抽出来,她红着眼看了一眼张安仁,

    只见她雪玉般的脸庞涨红,眼里还有有丝慌乱和不知所措。

    沈锦程突然十分后悔,她真是疯了才会把那么辛苦得来的点数全加到魅力上!

    屁用没有!

    屁用没有啊!

    见沈锦程眼泪更加汹涌,张安仁急得团团转,她抱住她轻声哄着,

    “我说话声音太大了。”

    “是我的错。”

    沈锦程哭的真心实意,“是我错了。”

    “我错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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