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帝丘之战(二)
风吹在许丰的身上。
就像有刀子插在他的皮肉、骨缝里,想要给他剥皮拆骨。
明明身上没有伤口。
却让许丰感觉到浑身撕裂一样的疼。
攻击来自风里…
虽然让人痛苦,但是不会致死。
这风在源源不断的消耗许丰的体力,折磨他的意志。
但是,他并不害怕这种消耗。
让他疑惑的是,这股风的来源是谁?
是少康?
许丰忍着身上的疼痛,抄起一块石头,抛向了少康的大帐。
下一刻,许丰看到,又是一股风从地下吹出,将巨石搅碎。
这时候,少康的战士开始围了上来。
即使他们面带恐惧,但是身体却不受自己控制。
天色阴沉,下雨了。
雨水滴在许丰的身上,让他觉得背了一座大山。
又是一种神通…
敌人到现在还没有露面…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许丰果断缩小身体,想要驾着雾气离开。
但是,风和雨都追了上来。
雾气阻挡不了这些东西,许丰的每一步都是在承受刑罚。
他感觉浑身好像被插满了刀子,自己的肩膀像是担着山岳。
还好,大地给许丰提供了源源不断的体力。
这让他艰难的甩开了少康大军的包围。
当许丰回到联军大营的时候,岐无支正带着一百护卫准备去接应他。
许丰没有废话,吩咐岐无支收拾东西,一行人连夜逃离。
帝丘之战,以三族联军惨败而告终。
有易氏的族人几乎全都成为少康的奴隶,仅剩族长带着少数族人逃脱。
少康掳掠了大量的奴隶之后,并没有占据有易氏的封地,而是率领大军返回了夏都。
蜀王宫。
这里已经被搬空了。
蜀国的人返回了大荒,这座宫殿被彻底废弃。
许丰来到这里,是想查一些东西。
丁丛当初在中原收集了大量关于神界传说的记载。
他把这些记载刻在了蜀王宫内的一根巨大的青铜柱上。
这根青铜柱已经与蜀王宫浇筑在了一起。
所以在蜀人迁徙的时候没有搬走。
许丰找到了这根青铜柱,柱身刻满了指甲盖大小的金文。
即使在蜀国,也没多少人能掌握金文。
如今在中原之地,能看懂金文的就只有许丰了。
这是许丰第一次观看青铜柱上的记载。
在这些零星的记载之中,他发现了很多有意思的事情。
比如,关于应龙神。
在中原的记载之中,应龙最早出现在帝鸿氏时期。
涿鹿之战,应龙在前期曾参与了战斗,后来帝鸿氏飞升,也有应龙的记载。
传说应龙飞天之时,一切云气、星宿皆跟随其后,每次振翅都会响起惊雷,震撼天地四极…
最后一次关于应龙的传说是大禹治水的时期。
传说应龙擒杀了洪水中的许多凶兽,还用尾巴开辟了许多河道,帮助大禹梳理水脉。
也就是说,大禹治水的时候,应龙还活着。
如果大禹时期应龙还活着,那么鯀用的息壤是哪里来的?
息壤真的是应龙的骨灰吗?
夏启没有必要说谎,但是传说也不会毫无来由凭空出现…
许丰觉得有些事情不能细想,越想越会觉得自己面前的是无底的深渊。
继续往后看,许丰终于找到了关于风和雨的记载。
飞廉…
鹿身,头如雀,有角,蛇尾豹纹,长毛有翼…
鹿的身体,雀的头,蛇的尾巴,还有双翼,让许丰想起了缝合怪这个词儿。
飞廉是传说中的风神,有呼风之能,记载中最开始出现的地方,是阳山…
飞廉曾在涿鹿之战中与应龙作战,后不知所踪…
金文的记载中,除了被称为风神的飞廉,还有一位雨神。
商羊…
神鸟,一足,能大能小,吸则溟渤可枯…
商羊是一只鸟,只长了一条腿,能变大和变小,张开嘴能吸干溟海和渤海。
商羊的记载和飞廉差不多,都是在阳山出现,曾在涿鹿之战与应龙交战。
应龙是大荒的古神。
飞廉和商羊能与应龙交战,肯定也是同一级别的存在。
而且,飞廉和商羊都来自阳山,这更证实了许丰的猜测。
所以,帝丘之战,那场风雨的源头与飞廉和商羊有关?
那场风雨肯定不是飞廉或商羊亲自动手。
许丰很清楚,那种存在,一旦亲自动手,自己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
但是,中原并没有流传巫觋的修行体系。
在中原,许丰见过的人里,能算得上超凡的,只有蚩尤,以及帝鸿氏。
似乎中原到处都是神灵的传说,但是很少有人得到神的力量。
少康…
许丰突然想起夏启说过的话。
少康不是某个人…
而是很多人…
十万大山,云雾弥漫的深谷。
数千蜀国的甲士围在深谷两侧。
他们排着队,喊着号子,怀里抱着青铜锁链的一端,想要把锁链的另一端从深谷之中拉出来。
祭祀之地,成千上万的蜀国国民在上贡祭品。
他们披荆斩棘,足迹遍布十万大山的每一处山峰,搜集了大量的玉石、香料,还有奇兽的血液。
丁丛站在倒置的青铜塔上,面无表情,没有人能看出来他在想什么。
蚕丛带着两个甲士来到丁丛的身旁。
他是蚕布的儿子,也是丁丛的徒弟。
“老师,虬已经被拉出来了,要杀了它吗?”
蚕丛的腰上挂着两个祭器,一座铜鼎,一把铜匕。
他没有祭祀神灵,修行的知识是丁丛领悟的金文。
丁丛看着自己的徒弟,有些感叹。
“蚕丛,你是蜀国这一代最有才能的人,如果能早早沟通神灵,可能已经触碰到了大巫的门槛…”
“虬是先祖们留给蜀国的传承至宝,如果这一次的祭祀失败了,蜀国就会失去关于虬的血脉传承…”
“到时候,你可能会彻底失去前进的路…”
蚕丛早就知道了后果,但是他更清楚,祭祀成功之后,蜀国会拥有什么。
“如果老师能成功封神,我就会有可以祭祀的神灵,蜀国的传承也能一直延续下去…”
丁丛看了徒弟一眼,脸上露出了怅然。
“虽然封神的路我一直在探索,但是眼下我并没有完全的把握…”
“可是,上天不会等你做好准备才给你机会…”
“好了,蚕丛,去准备吧!”
他对徒弟挥了挥手,脸上又恢复了之前的淡漠。
入夜,虬的尸体被抬上了祭祀之地。
它的血已经被放干,鳞片也多处破损,双眼干瘪,獠牙外露,任何人看到尸体都能感觉到它的痛苦。
虬的身躯填满了整个铜塔,它的头被放到了底层,正对着巨大的青铜门。
夜间不是一个祭祀的好时候,因为这个时候很容易沟通到除了神灵以外的存在。
然而,丁丛这一次要举行的,就是一场涉及了禁忌的祭祀。
青铜塔的周围,数千甲士开始念诵祷文。
蚕丛与礼官站在丁丛的身后,他们是这场祭祀的辅祭。
此刻,他们看着四周的幽暗,有些汗毛耸立。
浓郁的黑暗似乎突破了地脉的压制,开始向着青铜塔蔓延而来。
丁丛开始跳起了祭舞。
在他身后,蚕丛和礼官将香料和玉石按照仪轨的规定撒在虬的尸体上。
丁丛的灵性开始朝着四方延伸,周围的黑暗就像闻到了无比美味的珍馐,开始沸腾起来。
丁丛如今已经八十岁了,他三十岁的时候就领悟了金文,成为了大巫。
然而,在这之后的五十年,虽然他的知识一直在积累,却始终无法更进一步。
人是会死的,或者病死,或者老死,或者死于大荒的黑暗与诡谲。
传说中,三王时代,三王之所以背叛神灵,成为禁忌,就是为了寿命。
寿命对于神灵来说是最不值得在意的东西,但是对于凡人是难以抵御的诱惑。
丁丛当初也想过,自己是平淡的接受将来的死亡,还是学着大荒三王一样,投入禁忌的一方。
直到十多年前,他遇到了许丰。
或者说,降临到许丰身上的那个存在。
祂告诉了丁丛关于封神最关键的知识…
时间仿若停止,这一刻,不论是席卷而来的黑暗,还是正在祭祀的丁丛,全都停了下来…
丁丛回过神,他看到了自己从天空坠落。
吧嗒!
他变成了一滴血,滴在了一座山的山峰上。
这是一座火山,山口之内滚动着岩浆。
这滴血流入火山的山口,流进了岩浆之中。
丁丛感到了一片温暖,然后,失去了意识。
当丁丛再次醒来,他变成了一条巴掌大的青铜小蛇,小蛇的头顶长了一对尖角。
此刻,游荡在岩浆里,丁丛的心中感受到了一种舒畅。
就这样,丁丛一边在岩浆里游荡,一边吞吃周围的石头,过的很惬意。
直到有一天,山口出现了一群人。
他们熟练的搭建祭台,跳起了祭舞,用鲜血作为祭品。
丁丛听到了这些人的祈求,他们想要自己的血脉…
丁丛吃掉了祭品,这让他的身体快速生长,他很开心,所以把自己的血脉赐给了这些人。
他看到,其中一个身体高大的人,对自己的血脉消化的很好,浑身都长出了鳞片。
到了后来,这些人的祭祀越来越频繁,他们使用的祭品不再是鲜血,而是人的尸体。
吃掉这些尸体之后,丁丛总是会听到有人在他耳边咒骂、哀嚎。
这让他很不开心。
他不开心的时候,就会让岩浆喷发出去。
但是,岩浆每一次喷发之后,就会有更多的尸体作为祭品被抛下来。
就这样,越吃祭品,丁丛越暴躁,他越暴躁,抛下来的祭品就越多。
终于,丁丛忍不住了,这一日,他不断的撞击山壁,搅动岩浆,整座山都在颤抖,碎裂…
然而,就在山体即将倒塌的时候,岩浆内突然传出一股吸力,把丁丛吸了进去…
祭祀之地。
随着祷文念诵到了尾声,丁丛缓缓停下了祭舞,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他刚刚化身成了眼前的虬,经历了它的一生。
他认出来了,虬诞生的地方,就是阳山。
刚刚诞生不久的虬,因为吞食了太多人的灵性,以至于无法及时消化 ,最终陷入疯狂。
后来,虬从阳山进入了大荒,游荡在十万大山之中,浑浑噩噩。
直到蜀国的先祖迁徙而来,发现了失去理智的虬,于是想办法将其困在了深谷之中。
如今,祭祀已经到了最重要的一步。
丁丛的身体开始变大,他弯着腰,身体笼罩了整个祭祀之地。
周围的甲士开始后退,为丁丛让出足够的空间。
虬的尸体被丁丛单手提起,然后他张开嘴,把尸体全部塞进了肚子里,没有丝毫的遗漏。
下一刻,他的身体开始缩小,肚子里有东西咕噜噜的翻滚。
黑暗靠的更近了。
丁丛走进了倒置的青铜塔,绕着回廊,一步步走到巨大的青铜门前。
蚕丛带领甲士围住了青铜塔的入口,他的脸上开始紧张。
祭祀的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已经开始了…
帝丘之战已经过去了十多日。
中原各部都以为少康会休整一段时间。
但是,就在刚刚,岐无支得到消息,少康再次率领大军来到了帝丘。
这一次,少康告知诸族,他要进攻方相氏的封地。
“方相氏有什么动作?他们有没有向各部求援?”许丰问。
“没有,据说方相氏连夜带着族人逃到了三苗之地。”岐无支说道。
“少康的目的是人口,如果方相氏逃走了,那么周围的部族就要遭殃了。”
果然如同许丰猜测的那样,少康发现方相氏举族逃亡之后,转头就攻入了有鬲氏的封地。
少康把有鬲氏的族人全部掠到了夏都,只是休整了十余日,又开始向着四周掠夺。
昆吾氏、东夷、莱夷…
越来越多的部族被少康劫掠,也有越来越多的部族逃到了阳山。
对于迁徙而来的部族,岐无支来者不拒。
他在阳山内为这些部族选定了族地,调解诸部之间的矛盾,为各族的战士添置最好的兵甲。
他带领诸部的战士于阳山之外狩猎,并且公平的分发食物。
此时,阳山四周的浓烟,竟然成了中原各部最大的保护。
岐无支也靠着自己的能力,在诸部之中四处游说,慢慢的组建出了一支能够作战的联军。
入夏,天降惊雷。
终于,外出狩猎的战士,发现了滚滚而来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