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此去平安为先
丰山村。
放眼望去,一条玉带般的小溪贯穿稀疏的林子,在树木间蜿蜒而行,树影落在地面的杂草之上,草丛里点缀着朵朵鲜艳的野花,沿岸隔段小路便是一户人家,家家院落齐整,低矮的砖土砌筑的屋舍朴素却格外干净明亮。
一条鹅卵石铺就的甬道笔直地引入一处花园,甬道尽头矗立着几间粉墙黛瓦的房舍。
一位男子立于院落花草前,六月的仲夏天也身披厚厚的斗篷,温热的手炉依旧暖不热冰凉的掌心。
“梧叶公子,日光渐弱,玉娘欲归,公子进屋歇着吧。”仆人毕恭毕敬地站在男子身后。
“不妨。”梧叶手微抬,目光落在一朵残败的白花处,眼底划过一丝悲恸。
虽皎洁,却不久矣。
“玉娘…”
“罢了,下去吧。”
只听身后传来浅浅的脚步,身后的仆人不知何时已退下。
“你该好好珍重自己的身子。”玉娘放下身后的背篓,几根嫩绿的小草从背篓的缝隙中钻出。
“玉娘。”梧叶恭敬地向她行礼,低垂的头却掩不住隐忍克制的眉眼:“若一世困在这小小村落里归于安逸,再好的身子却也只能赏花。”
“我自小尊您为长,您知我志不在此。”
玉娘语气缓缓,眼角的几根细纹怎么也挡不住这副容颜的风华,眉眼是岁月带来的淡然:“来日方长,我不会放任你拖着这副残身入京。”
“箭已在弦,玉娘!”梧叶苍白的脸上隐隐透着迫切,单薄无力的身子却格外坚韧。
玉娘神色决然,语气不容置喙:“梧叶,我答允过你父母,定不让你设身险境。”
“我自知已时日无多,我怕…”梧叶抬眸望去,眸底神思复杂,不等话落,便被疾声打断。
“胡诌!”玉娘咬牙,忍不住拔高音量:“梧叶,你敢这样寒我的心,轻贱你的性命!当年我能救下只剩一口气的你,如今我也自信保你平安,你如此言语是在轻视我的医术!”
梧叶苍白的嘴唇微动,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蓦的,男人重重跪在地上,强烈的冲击感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摇摇欲坠:“玉娘,您知我并非此意,您是我最敬重的长辈,玉娘与我的恩情我此生难报,若有来世,梧叶定结草衔环以报。”
玉娘甩了甩衣袖,声音愤然:“管他来世!你只管此生平安,听我劝诫,便是报恩。”
梧叶薄削的身体就像风中的树叶,似雪的脸上无一丝血色,几乎要倒下:“七年…此中艰辛我一一忍下,不为我,只为那尸骨无存的五千精兵将士,若我只为我,那谁人为我下士!”
玉娘不忍看他如此模样,转身沉沉垂下眼睫,掩下眸中悲凄。
二人立于繁花院落之中,却如临严冬般,寒流滚滚在仲夏里浸透四肢百骸,连血液一同冰封。
“此去平安为先。”玉娘倦累地叹了口气,无奈又悲凉的摇头,她终于松口。
是啊,都七年了…
一切都尽早结束吧。
梧叶在抬头时,空旷的院落却只剩他一人,舌尖隐约品尝到一丝咸意。
他笑了,笑得身子直抖,有什么却浸过指缝,氤氲在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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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府。
竹月端着熬好的药,面带愁容:“小姐如何了?”
“大夫说不打紧,可小姐还是昏迷着。”藕荷也担心得不行,一直守着褚忆,就怕褚忆醒来找不到人。
竹月思索了一下,想起上次小姐也是这样昏迷过一次:“这发热昏迷的病症,难不成是上次落下的病根?”
思及此,藕荷瞪大了眼睛,语气里满是懊悔:“都怪我们…”
“怪你们什么?”冷不丁传来的声音吓得竹月手中的药差点撒了。
两人齐齐回头,藕荷直接扑了上去,眼泪差点甩到褚忆身上:“小姐!”
褚忆扶额,怎么感觉每次都是这个戏码,这两小只…
褚忆拍了拍藕荷的背,声音还带着虚弱的气声:“好了好了,我还好好的,你哭什么。”
竹月叹了口气走上前,递过手中的药碗:“小姐,刚熬好的药,趁热喝药效好。”
褚忆接过碗,看着碗里黑黢黢的液体,面露绝望,这玩意儿真的一定要喝吗。
其实吧,活着挺好,不活也行。
藕荷被竹月一把拉起来,她擦了擦眼睛,有些委屈:“小姐,以后我天天给您熬药,一定把您身子养好。”
褚忆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刚喝下去的药又都咳了出来,竹月连忙给她顺气。
小姐一定是被她感动到了,藕荷内心更加坚定,小姐的病根一定要给她养好!
褚忆差点把肺咳出来,她满脸通红,赶紧把话题扯开:“穆忱与呢?”
“姑爷把小姐送回来之后,叫了大夫后就离开了,现在时辰也不早了,也差不多快回来了。”竹月算着时辰,现在外面的天色早就黑了。
不知道穆忱与有没有找到符辛说的东西,褚忆靠在床头,身体还是有些虚弱,便闭目养神等着穆忱与回来。
乌云遮住弯月,烛光逐渐暗了下来,竹月见褚忆呼吸平缓下来,拉着藕荷便出去了。
穆忱与立在屋檐,夜风将他衣角扬起,眸光如同深渊不可测。
透过窗子,褚忆睡着时皱起的眉头他看得一清二楚。
穆忱与挑眉,原来她也会有烦心事吗。
少年退了一步,高大的身躯隐匿在黑夜中,只有瓦片相碰的声音在风中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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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
褚城合如往常一般翻阅手中的文书,贾钧站在一侧,看着褚城合欲言又止。
“说。”褚城合连眼皮都没有抬起,手上的批红不停。
贾钧垂头,声音听不出情绪:“穆忱与的人已经放了仲元洲,要去把他抓回来吗?”
“不用。”褚城合早就料到了,那日在穆忱与侍卫队里看到的就是仲元洲无疑。
他是个硬骨头,吐不出什么东西,对他不是威胁。
“那书生…”贾钧顿了一下,如实道,“从南方来的,查他背景还需要点时间。”
褚城合抬头,额上的皱纹愈发深刻:“不用,直接从喻家下手,去吧。”
“是。”贾钧转身离去。
偌大的书房只有几盏油灯还在亮着,褚城合浑浊的眸子落在桌角有些歪的文书。
他抬手扶正,一向肃穆的脸上竟带着少有的释然。
快了,一切都快要到了。
这一天他等了许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