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1560年的12月6日,法国上下注定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的阴霾里。
卢浮宫的宫廷当中,伴随着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二世的病重,以往各种千奇百怪的娱乐活动,早就在这几个月当中不约而同停止,以免触怒为国王担忧的凯瑟琳·美第奇王太后和玛丽·斯图亚特王后。
以往喜爱奢华的贵族们放弃了打猎、赌博和调情,艺术家们停止了自己的画笔和音乐,不再以优美的词调写下一篇篇十四行诗,就连爱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宫廷侍女们,也开始小心翼翼的轻声说话。
此刻,伴随着国王真正去世的消息到来,贵族们也早有准备的换上了一身丧礼时才穿的黑衣,目光悲伤,用手帕擦去自己红肿眼睛当中的泪水。
他们纷纷聚集在一起,面对着国王的卧室悲哀致意,称这是上天降临在法兰西上的巨大不幸。
至于这些泪水当中有多少悲伤是真心实意,那就只有无所不知的上帝才能知晓了。
毕竟弗朗索瓦二世一直都身体不好。
一种遗传自先祖的血液病,让他从小到大都苍白虚弱、痛苦不堪,哪怕是维持日常生活都力不从心,更不要提履行一国君主的权柄和责任。
在这位国王年幼时,就有医生断言他会早夭,他能活到十六岁的年纪,已经出乎包括母亲在内很多人的意料。
凯瑟琳·美第奇王太后当仁不让的承担起了主持自己国王儿子的葬礼职责。
留给这位商人家庭出身的王太后的悲伤时间不多,在最后一次亲吻了自己儿子的额头之后,她走出房门,开始有条不紊地吩咐宫廷上下所有人运动起来,在牧师的关怀下,将弗朗索瓦二世的棺木放在教堂墓地当中。
同时,她也开始准备起让另一个儿子——查理王子登上国王时的庆典。
不论葬礼上有多少人虚情假意的哭泣着,但有一个人的悲伤,却毋庸置疑的让所有人都不会怀疑其真实性。
那就是法国王后、苏格兰女王玛丽·斯图亚特的痛苦。
这位从六岁开始就乘着大船踏上法国土地,以未婚妻的身份,与弗朗索瓦二世青梅竹马一般度过十几年光阴的年轻王后,没有人会怀疑她与国王之间的深厚情谊。
所以当她晕倒在国王的葬礼上,并且在之后的几日高烧不退时,所有的人都认为情有可原,甚至还有多愁善感的宫廷仕女开始为王后祈祷,愿她早日脱离丧夫的悲痛。
……
用黑色天鹅绒遮挡起所有卧室的窗户里,只有一线摇曳的灯火亮片刻光明,让整个房间看起来像是冰窖,又像是置身在寒冷的第五层地狱当中。
哪怕是壁炉里的火焰熊熊燃烧着,也无法温暖房间内众位妙龄少女的心情。
法国王后从苏格兰故乡带来的四位侍女聚拢在一起哀哀哭泣着,悲叹女主人和她们不幸的命运。
瞧啊,她们的女主人原本是法国的第一夫人,这个宫廷毋庸置疑与国王并列的君主之一……凯瑟琳·美第奇王太后又或者是权倾朝野的吉斯公爵夫人,无论是谁,在面对她们的女主人时,都要后退一步,以显示自己的恭敬和谦卑。
而现在,伴随着法国国王的去世,这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伴随着新一任法国国王的登基,她们的女主人很快就要被剥夺这顶华美的王后冠冕,转而戴到另一位陌生的贵族女性身上,向另一个人行礼和退让,恭敬地表达自己的谦卑。
而与女主人荣辱一体的她们,在这个华美的法国宫廷当中,也从此失去了以往的光彩和荣耀。
从前光辉的过去已然消散,而未来依旧掩藏在迷雾当中不可知。
思及此处,众位侍女们越发悲伤。
玛丽闭上眼睛,再度睁开,眼前的世界依旧毫无改变。
灯火如豆的黑暗房间里,四位身穿黑色衣服的年轻女性聚集在一起,埋头哭泣着,她们都身穿中世纪女性贵族的服饰,漆黑的颜色昭告着一场葬礼刚刚结束不久。
这几天来,她的头一直很痛,因为两份混合在一起,却又大不相同的女性人生记忆。
一个她,是活在这个古老的十六世纪,一生都身不由己的苏格兰女王玛丽·斯图亚特,宛如一场命运的悲剧。
而另一个她,却是生在科技发达、社会开放的二十一世纪,作为一位事业有成的大龄女性而活着。
玛丽想,现在她的情况大概可以用穿越、重生、灵魂融合,这三个词语来简单概括。
“弗莱明……”玛丽捂着额头坐起来,呼唤其中一位侍女的姓氏,“……将梳妆镜拿给我。”
因为西方的取名习俗,人群当中总是有大量的重名出现。
这四位同她一起从小长大的侍女,名字和她一样,都不约而同地叫做玛丽,平日里为了区分彼此,她都习惯了叫她们的姓氏。
看到王后陛下醒来,其余几位侍女都立刻殷切地围过来。
她们有的人递过来进了热水的毛巾,有的人体贴的拿来了蜂蜜水,还有的人则立刻给王后背后垫了丰厚柔软的鹅毛枕头。
很快,弗莱明就小心翼翼的捧来一面《圣经》大小的水银镜。
这面镜子在后世眼里看来并不算什么,在如今这个时代却价值千金。
制造这种清晰透明镜子的方法,如今还牢牢的把握在威尼斯人的手中,他们靠着这种绝不外传的神秘技术,已经赚了全欧洲贵族几十年的钱财,不知道有多少喜爱攀比的贵族夫人们,心甘情愿用同等大小的黄金甚至更多来换取一面水银镜。
哪怕是曾经身为法国王后的玛丽·斯图亚特,拥有的水银镜也只有一个巴掌可以数的过来,并且最大也不会超过头颅大小。
玛丽就着侍女的手喝了几口温热的蜂蜜水,润了一下嗓子,强行打起一点精神后,向镜子里的自己看去。
明亮的镜子面前,映照出一个年轻的自己。
她年轻、美丽,因为丈夫的死去而神色苍白和双眼微带泪痕,却依旧带有无限的活力和青春。
多荒唐,玛丽冷漠的想着。
她重回到十八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