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叫关柳
我叫关柳。
是一名医生。
也是目前这所医院中,唯一的医生。
只是,我其实并不叫这个名字,这么多年来,属于我的那个名字,早就忘记了。
六年前的夏天,我和郑秋同时进入这家医院实习。
郑秋和我曾是一个宿舍的兄弟,年纪最小。
他为人阳光,正直。
而我,懦弱,自卑。
如果不是一个宿舍,很难想象我要如何能给这样一个人,当了八年的二哥。
在他身上,我看见了作为医生最根本的那种品质,也正因如此,他在这家医院其实混得并不算很好。
“二哥,今天中午吃什么去?”
郑秋推开我诊室的门,脸上露出一丝期待。
他不是什么爱吃东西的美食家,却总能在我忙得没空的时候,精准无误地前来打扰我一下。
“你又没事了?”
我头也没抬地问了一句,态度可能不算太好,但这已经是常态了,毕竟我真的很忙。
诊室里还有带着孩子来做检查的一家人,因为不理解病情,在这里胡搅蛮缠地耗了几十分钟。
外面排队的那些人也逐渐开始躁动了起来。
“我没啥事了,那你先忙着,我给你带一份哈!记账上!”
郑秋终于看出了我的窘境,羡慕了看了一眼门外后,便故作轻松地跟我道了个别,离开了。
而这次,是他最后一次来叫我吃饭。
郑秋很闲,闲到几乎每个月的业绩指标都完不成,有时候路过他的诊室时,我都能看见他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擦拭着桌面。
试图让自己的诊室不至于因为冷清而落满灰尘。
但同时,他也很忙,忙于奔波医院内外,一个本可以名利双收的医生,在这里,终于是活成了护士。
接下来一连几天,他无论是中午还是晚上,都没有再来找我吃饭。
我想着可能是因为那天的态度不好,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了,毕竟一片好意,换作是我自己,听到对方如此不耐烦的话,也会很不开心。
尤其是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年的兄弟。
想到这里,我特意请了一天假,去医院附近最好的馆子里点了一桌子菜,然后给他打了个电话,想着和他今晚不醉不归。
“二哥?今天不忙啊!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
电话那头依然是郑秋爽朗的声音,语气听上去也并没有那种埋怨自己的阴阳怪气。
但也很明显可以听出,他今天依旧没有去找我。
“有空不?晚上下了班,出来吃点?都是你爱吃的,吃完再洗个脚去?”
我有些失落,可也装作很自然的样子对他发出了邀请。
“不好意思啊二哥,今天我跟女朋友约好了,嘿嘿。”
郑秋听到我的邀请,有些不好意思,他一向不善于拒绝人,这次算是在我印象中的第一次。
我有些讶异,坐在饭馆中,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食客,还有刚刚从我手中拿走菜单的服务员。
我是什么时候,连他谈了恋爱都不知道的呢?
“什么时候的事啊!你这谈了对象,也不带来认识下?”
我用轻松的语气来掩饰着尴尬,依旧不死心,因为在我看来,这份兄弟情,马上就要被某些突然出现的人或事冲淡了。
当然,可能也是我自己导致的。
终于,在我的再三邀请下,他终究还是我了解的那个弟弟,没有铁了心的拒绝下去。
傍晚,我在饭店门口等待着,郑秋带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
我认出了那个女孩,她同样是我们医院的,我曾在护士站见过她。
看得出来郑秋非常喜欢对方。
整个饭桌上,那个护士几乎都不怎么需要动手,就有各种饭菜被夹到她的面前。
本来所期待的不醉不归,也被这个突然到来的女朋友扼杀在摇篮中。
自此之后,郑秋跟我的关系,越来越远了,远到即便是在医院的走廊中遇到,也会装作没看见一般匆匆错过。
直到有天,他突然间找到我,那时的我俩,已经可以说是有日子没见了。
很离谱对吧,同在一个医院,却很久没见面了。
郑秋一脸憔悴,原来那副阳光的模样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绝望,还有点怀疑人生的感觉。
“二哥,有人生病了。”
郑秋在医院后面的草地上坐着,点起一根烟,我记得他从来不抽烟的。
“怎么,你女朋友?”
我也同样点起一根,顺着他的话询问道。
“这家医院的医生和护士们,好像都生病了。”
郑秋垂着脑袋,看不见表情,只能从他那微微颤抖的肩膀看出,应该是在哭。
“你要这么说的话,我感觉,只可能是你生病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用着不着调的语气安慰着他,在我看来,他此时的样子,更符合一个阳光大男孩失恋的模样。
“哥,你是不是认为,我失恋了?”
郑秋听出了我语气中的安慰,抬头看着我,脸上干枯的泪痕张牙舞爪,配上通红的眼睛,莫名的有些吓人。
“嗯?不是吗?”
我看着他,很是不解,除了失恋,我还从未想过,有什么可以让他如此伤心。
还是说,我从未真正了解过眼前这个弟弟呢?
“哥,我能相信你吗?”
他这几个字已经可以说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了。
“当然。”
我坐正身体,从他的反应看来,像是发生了某种不得了的事情。
果然,在得到我的答复后,他没有多少犹豫便从兜里给了我一张单子,似乎我这句回答在他看来只是一个形式一般。
我接过来,只是一个病人正常的诊断书而已。
但马上,我也像他一般,惊住了。
只见那项治疗意见上面,赫然写着:建议进行额叶切除手术。
“这个”
我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诊断书是出自我们医院的,额叶切除,在很早之前,就因为非常不人道而被禁止了。
学医的我们,自然也清楚额叶切除对于一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手术过后的病人,称其为丧尸都不算过分。
而就是这样明令禁止的东西,不知为何竟然出现在了我们医院的诊断书上。
我四周看了看,发现并没有人后,谨慎地将其收进了自己的兜里,随后看着郑秋问道: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不对劲的?”
“呵呵,就在,我跟我女朋友在一起的前两天。”
郑秋惨笑一声,再次将头垂了下去。
这其中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了,有人发现了他,然后,妄图控制他。
“所以”我有些犹豫,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开口。
“二哥,你说的没错,我生病了。”郑秋埋着头,语气中逐渐透出着一种疯癫的感觉。
我分不清他到底在难受什么,是女朋友的欺骗,还是这段感情,本就是他用来确认这个手术真实性的手段。
也是在这一刻,我隐约看清了郑秋,他真的很会模仿,那片阳光所想掩盖的,只有各种无法面对的阴影。
比如,他一直以来备受煎熬的那颗良心,此刻再也无法如往常那般普照大地,反而成了这个医院中最大的阴影,如永夜一般,带领其他部众,反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