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章 朝升暮落（五）
除夕夜。
杨浩杨凯吃完就出去玩了。
唯独杨小柴，不是她吃得慢，而是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大伯一直对她絮絮叨叨，杨小柴实在是咽不下饭。
大伯：“小柴语文还是不错的，不过那个数学就堪堪到80分，我都说了让她来找她哥……”
胡梅：“……妈妈没读过书，教不了你，你大伯都说了你都不会去问？怎么这么犟……”
杨勇：“我们不在家，你首先要听你爷爷的话，然后也要听你大伯的话，一家人……”
杨爷爷：“小五这个脑壳其实不聪明，要不是压着学，分数怕是到不了这个高度。”
“……”
其实很烦。他们看到了她成绩的进步，却批评她整个人，从脑袋不够聪明，说到最后连她手上拿拿放放的碗都说，吃饭怎么这么慢。
可是刚刚杨小柴专注吃饭又说只知道吃怎么不听大人讲话。
杨小柴反驳一下他们的话，说自己有在听他们说话的，又被挑刺。后面直接“嗯”、“啊”、“哦”的点头。
杨勇语重心长地说：“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尽管给你爷爷和大伯说……”
杨小柴对此倒是有话说：“我蹲一会站起来脑壳昏……”
胡梅打断杨小柴的话：“……这不是挺正常的？”
杨爷爷：“正常的，是个人蹲着一下子站起来都会眼前发黑。”
杨小柴的确会眼前发黑，头晕，但是她已经不限于蹲下站起来，有时候她就算是一直站着都会头昏眼花。
轻飘飘的感觉不到大脑的存在感，每一次呼吸都困难。
杨小柴刚刚张开嘴，还没说话又被反驳了。
杨勇：“要你说些跟成绩有关的！你扯这些干嘛，少你饭吃了？你大伯话都放这里了……”
杨小柴：“……我晓得了。”
胡梅：“你大哥脑壳转的快，数学好，多去问你大伯……”
好赖话他们都说了，杨小柴说什么？
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发展的，莫名其妙的一顿年夜饭就发展成了杨小柴的讨伐会。
今年的表现怎么样？杨小柴觉得还不错，她也没有犯错啊？
杨小柴明明听着很正常的话在不经意间显露明晃晃的恶意直奔她而来，等她反应过来已经嗯嗯啊啊的答应了一大堆东西。
爸妈又要走，杨浩杨凯死活不愿意。
杨凯：“姐，妈妈不是说这次不走了？为什么还走？”
杨小柴冷静过头：“因为穷啊，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一直说家里穷。要是不穷，他们就不会离开……”
杨凯：“她骗我。”
杨小柴乍一听也有些心寒，因为她也听了，她也以为那话是真的。
到了现在，不过是印证了一直以来的想法而已。
人要是一直说谎话，到最后就可以脱口而出，就连满是真诚的眼睛和信誓旦旦的诺言都可以是伪装。
所以现在之所以失望，不过是之前抱有期望。
杨小柴也是有所期待的，尽管她对待妈妈的话就像是处于高压线，她应该没有完全信任。
只时刻准备审判者亲自下达指令。
尘埃落定。
又要再走一年。
这样算下来的话——三年。
四年。
五年。
……
八年。
杨小柴是什么时候对妈妈的谎言彻底放下的呢？
好像是一次又一次目送亲人在冷风中奔赴远方，有时候还是阳光明媚的那一天看着他们远行。
那时好像是第五年吧。
时间越来越紧，他们说工作不好找，所以回家越来越晚，离开越来越早。有一次只待了10天不到。
从这一年开始，杨小柴也不会去问那种明知故问的问题。
犹如击鼓传花一般，杨凯居然会去问。
杨小柴早就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父母只会在新年到来，谎言在节日的结束中结束。
可是杨凯还是会做杨小柴曾经做过的事：妈妈，这次回家就不去了对不对。
然后笑着得到答案。
看着杨凯，杨小柴仿佛在看着曾经的自己，就算是一个虚无的假象也要抱在怀里，消失了，就用一年时间再创造下一个。
受不受伤只能看当事人怎么想。
是悲剧的延续？
应该是历史吧。
因为杨小柴几乎没有难过了，所以那只能算是成长，再多的悲伤全部都被时间掩盖。她相信杨凯终有一天不会去问那个问题。
杨浩是一个聪明的人，姐姐问的时候，他不会去问；后面弟弟去问，他不会去问。
杨小柴问过他。杨浩回答说：“因为我一直相信姐姐你呀，你说他们留下那他们就留下，就算爸妈走了我们还有你。”
杨小柴：“我不太明白你的话，其实……”
杨浩：“所以你后来不会去问，因为你觉得在欺骗我和杨凯吗？可是姐姐你从来就没有骗过人。你给我和杨凯的从来都是希望……”
杨小柴：“……”
杨浩紧跟着还是说：“姐，杨凯会有一天不会去问的……应该不会太久……九岁……他就该是那两年后姐姐的岁数喽。”
杨小柴：“应该吧。”
杨浩：“姐姐替我们问了五年，他也要问问的。不过我倒是希望他就问这两年。因为姐你当初最期盼的就是最开始的那两年，后面就没有多少希望……”
果然是最亲近的人，一针见血。
杨小柴当即鼻子一酸，后面再没问过杨浩关于爸妈的看法。
杨小柴在最初是无比希望爸妈的拯救，而在两年后归来的那个新年，母亲给她当头一棒，让她认清现实。
在一次希望的彻底破碎下，她还是听从一次次谎言的洗脑，将碎掉的虚妄重新捡起粘好。
在阖家欢乐的新年。
破碎。
再粘好。
……
那几年杨小柴到处骗人，骗弟弟，骗好友，也骗自己。
有一天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时候自己的记忆会差成这样，那时候她连自己都就骗不下去了。
杨小柴记忆力再变差，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始过滤掉那些悲伤，痛苦和谎言，长时间的自我催眠也让记忆链条开始崩溃。
有些事已经记得迷迷糊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