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初会张秘书

    第二天早上七点，田永泰已经召集了由市委组织部和市纪委共同主持的紧急联席会议。

    经过商讨，田永泰决定以市委组织部的名义组织召开“春江市法律法规学习教育暨优秀组织干部表彰大会”，全市各级政府、各级局、委、办副科级以上领导干部不得无故缺席会议，不得突击请假。会议为期三天，采取全封闭式管理，届时将由组织部、纪委工作人员全天候进行监控。也就是说，除了开会，参会人员吃喝拉撒不得离开组织部指定的各招待所、宾馆。

    田永泰此次动了大阵仗，他要求除了电教中心以外，其他十二个处室全员出动，连个值班人员都不能留下，争取在会议的这三天空档期内，联合市纪委派出的三十三位同志，对全市范围内的所有副科级以上干部统统过一遍筛子。

    上午十点，除了偏远一些的县、区领导干部们还在路上以外，其他大部分领导们已经赶到了市委大礼堂。

    与此同时，组织部近六十名各处室干部职工和三十多名纪委干部职工，一共近百名联合调查组人员，他们分成了十一个小组，分别对应十一个区县，进行为期三天的科级以上领导干部摸底工作。

    田永泰这一招够损，也绝对够狠，等各区、县领导干部们都慌慌张张地去市里参加市委组织部的会议去了，市委组织部和纪委组成的联合调查组已经趁虚而入，下面的普通干部和职工们就可以毫无顾忌地畅所欲言。那些平日里在单位作威作福、违法乱纪、贪污腐化的副科级以上干部们，顷刻之间便无处遁形，全都会暴露在阳光之下。

    这个调虎离山之计是田永泰折腾了半夜才想出来的。田永泰一旦较上劲，不但出手狠辣，而且自己和自己过不去。昨天晚上他一整夜都没有睡觉，不但他自己不睡，夜里三点多，他打了十几个电话，硬生生把睡梦中的周同林也给折腾醒，然后他磨破了嘴皮子，请求市纪委全力协助组织部工作，以最大限度达到所期望的整顿目标。

    周同林为了再睡个回笼觉，只好答应了他。

    可还没等这位周书记睡到天亮，田永泰又亲自找到家门口，“嗵嗵嗵”的一顿砸门。周同林被田永泰的执着彻底降服，觉也没法睡了，他干脆电话召集纪委各处室领导提前上班。

    田永泰也没闲着，先把秘书“呼醒”，又让秘书依然用“呼死你”的办法把组织部各处室领导们“呼”进单位，经过半个多小时的工作商讨，周同林拿出了魄力，从各处室抽调了三十多位精兵强将协助组织部的工作，并派出两个副部长亲自带队。

    也就是此次合作之后，纪委和组织部协作默契，田永泰和周同林的关系也因此更进了一步。

    就在组织部和纪委忙的不可开交之时，唐子舟像个没事人似的，已经赶往了市医院。

    虽然办公厅已经向全市各级政府党政部门下发了正式文件，即日起由市委秘书长唐子舟同志暂代秦德民书记主持市委日常工作。但一般的政府文件办公厅就可以处理，李娆是专职副书记，她又承担了一部分工作，真正需要他处理的并不是这些针头线脑的小事情，而是市委针对市政府正常工作的协调、监督和指导。

    方远征一个堂堂的市长、市委副书记，怎么会甘心受一个毛还没长齐的秘书长遏制？加之他正在处心积虑的想拿下周同林，以期下一次5人小组会议能够扭转颓势，本应他负责的政府工作早已经被他抛于脑后。

    而其他几位副市长得不到市长的工作指示，他们就各干各的，市政府由于方远征的不作为，已经陷入半瘫痪状态，谁还有心情向秘书长汇报工作？这就让唐子舟处于很尴尬的地位。

    “权力”两个字并不难写，但它所承载的的意义相当复杂。权力是相互附庸的，缺少了附庸的对象，权力将大打折扣，秦德民就是唐子舟所附庸的对象。一般来说，在日常工作中，秘书长的话就基本代表着市委书记的话。这才会让下级干部对秘书长产生敬畏感。如果秦德民不是在住院养伤，那唐子舟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远比现在要突出的多。以至于他虽然已经代表了秦德民行使权力，却依然响应者寥寥。

    反正没什么急待解决的事情，组织部暂时也用不上他这个有名无实的领导，他干脆就趁这个空档去会会秘书小张，看看能不能有所收获。

    打电话问了秦诗诗，秦诗诗说张秘书一定会在医院，说你先过去，我随后就到。

    等他赶到医院，一名四十多岁，面皮白静，戴着个近视眼镜的中年人正在给秦书记剥香蕉皮。见唐子舟来了，他把剥好的香蕉喂到秦书记嘴里，然后再把吃剩的香蕉放在果盘里，他一边忙着一边和唐子舟打招呼：

    “秘书长您来了，您快请坐！”

    不用问，这位一定是张秘书了。唐子舟本以为秦德民和秦诗诗嘴里的小张秘书应该二十多岁，至多不超过三十岁，没想到会是个中年人？

    唐子舟点了点头：

    “张秘书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就是过来看看秦叔叔。”

    张秘书起身给唐子舟倒了杯水递过来：

    “也没啥忙的，医生说了，首长一次不能吃的太多，这一根香蕉也就吃六分之一。”

    “那跟没吃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了，要循序渐进，一天比一天加点量，再有几天首长还可以吃苹果、梨子、橘子等等，还可以吃一些易消化的米粥、面条等软食物。”

    唐子舟又点了点头：

    “辛苦你了张秘书！”

    张秘书微微一笑：

    “这没啥辛苦的，服务好首长本来就是我的工作。”

    秦德民咽了嘴里的香蕉，插话说：

    “本来有三个护工，人家干的好好的三班倒，小张硬把人家赶走一个，说白班他一个人包了。要不是我批评他，他还要把另外两个护工也赶走？这怎么能行，一个人再大的精力也扛不住二十四小时连轴传嘛！”

    看着张秘书那略显疲惫的脸庞，唐子舟也深感做秘书的不易，他不由产生了怜悯之心：

    “这样吧张秘书，以后上午八点半以前，下午五点半以后这两个时间段由我照顾叔叔，我来服务总比那些护工让你放心吧？”

    张秘书断然拒绝：

    “谢谢您了唐秘书长，不过，服务好首长是我应该做的，您就别和我争了！”

    秦德民说：

    “算了子舟，我用惯张秘书了，换了别人我还真不习惯。你坐过来，咱爷俩聊聊。”

    唐子舟坐在秦德民床边的小沙发上，秦德民问起了这两天市委、市政府的工作情况。

    唐子舟把田永泰和自己一起向省委周书记汇报工作，又粉碎了方远征意图把玉山县县长罗兴国升任县委书记，和今天田永泰联合市纪委全面整顿全市干部作风的事件一一汇报给了秦德民，秦德民听后眉头紧锁。

    良久，秦德民叹了口气说：

    “子舟，你还是需要多磨励，你不光缺乏强硬的政治手段，更缺乏成熟的官场应变能力。你能想到去省委向周书记汇报工作，这一点很不错，但是，政治资源决不能浪费掉，你错就错在不该把田永泰也带上。”

    唐子舟大为不解：

    “为什么呀叔叔？田部长不是对您很忠诚吗？”

    “他对我忠诚是我们俩之间的事，这和你向周书记汇报工作完全是两码事。田永泰对我言听计从，服服帖帖，我也把他当做了心腹，人事大权我基本放权给他，我们俩的这层关系就叫做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但省委这层关系就不一样了，周书记能接见你一半是你以前在企业做出了成绩，还有，我能把他的电话告诉你就说明咱们俩关系不一般，周书记当然会接见你了？可你把田永泰带过去，无形中就减少了周书记对你的重视程度。打个比妨，一个馒头一个人能吃饱，两个人还能吃饱吗？我并不是说不能团结同志，但在机会面前，谁也不能分享。一个人想要做大事情，就必须要有压迫感和危机感，稍有松懈，别人就会踩着你的肩膀往上爬。官场就是这样，有了机会就要牢牢抓住，要挤破脑袋往前挤，这样才能站在更大的舞台上。等有朝一日你站在了金子塔顶端，你才可以尽情发挥，尽可能地按照你的意志为人民服务，到了那个时候，谁还能阻挡你前进的脚步？”

    秦书记说到这里，艰难的仰起脖子，看来他是想枕的更高一些。唐子舟赶紧拿起床上的一个枕头，张秘书也轻轻搬动秦德民的脖颈处，唐子舟顺势把枕头塞在他颈椎处。

    秦德民稍稍调整了一下身体，又接着说：

    “我已经委托你全面代理我的工作，并且已经形成了文件，你就应该大胆的干。只要不违反原则，不贪不腐，就不会出问题，你为什么要缩手缩脚呢？就比如田永泰搞的这次干部作风整顿，你完全可以做出指示，拿出自己的意见，这样才能显示出你的领导能力，才能让常委们把你当做领导。就算是有部分常委不服气，你完全可以置之不理，适当的时候拿出你的威严，让他们知道谁才是主持市委工作的领导！”

    唐子舟有些泄气！

    他本来就是个容易动感情的性情中人，要让他做一个冷血动物似的领导，他自认为做不到。这让他不由又想起了以前在企业工作的那些年。那时候不管是企业领导或是普通工人，大家都像是一家人，就连看大门的老孙头都能和他开几句玩笑。可是现在，他感觉有些厌烦，还有些紧张，他甚至又一次有了辞职回企业工作的打算。

    秦德民见他沉默不语，料定他是有了畏难情绪，于是就鼓励他道：

    “做任何事情都不要半途而废，比起我们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我们的工作够轻松了。就算是你回到企业工作，你不一样有为难的时候吗？一个人要有抱负，要不畏艰险，勇往直前。黄继光同志为了革命事业烈火焚身，英勇牺牲。董存瑞同志为了党的事业粉身碎骨，他们连死都不怕，不就是为了党、为了国家能够发展壮大起来吗？你现在还没遇到什么大的困难，我只不过让你在工作中拿出当领导的态度，这也算是困难吗？你要记住；工作中也会有斗争，也会有博弈，但如果一个人平平淡淡的工作生活，还有什么意义呢？人要在斗争中成长，在博弈中成熟，这样才能堪当大任。如果你有回企业工作的想法，你可以提出来，我现在就可以批准。但是你要记住，整个市委、市政府的同志都会笑话你，你和三国时候的阿斗又有什么分别呢？”

    这几句话让唐子舟汗颜。

    其实秦德民的话不无道理，人这一生短短几十年，或名留青史，或平淡一生，但其人生意义却截然不同。秦德民的这些话和唐子舟当初远赴台山时老师何逸之的谆谆教导大同小异。

    这让唐子舟深感羞愧。

    两位人生的导师一遍遍的掰开揉碎的指明方向，自己还前怕狼后怕虎的，哪像个男人，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他当即表态道：

    “您放心叔叔，我决不会是那个扶不起来的窝囊废阿斗，您就看我的工作态度吧。如果我不能把市委、市政府管理好，我企业也不去了，回家种红薯去！”

    秦德民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他继续鼓励道：

    “这就对了嘛！你还年轻，正是有闯劲儿的时候，你的起点就要比别人高上许多，这就是你的年轻优势。”

    他又看了看张秘书：

    “我准备退居二线了，之前我没有对得起小林，决不能再让张秘书受委屈。张秘书已经不年轻了，如果再不下去挂职，恐怕就没机会了。正好组织部不是正在整顿干部作风吗？等整顿过后，肯定会有一大批干部落马，到时候我就让张秘书下去锻炼一下。如果这期间他遇到了什么困难，你一定要尽力帮助他，我希望你们能携起手来，共同进步。另外呢，方远征气数已尽了，他挣扎不了几天了，等他落马以后，市委、市政府肯定会重新洗牌，这样你也就有机会了。前提是，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你要先作出一些短频快的成绩来，这不仅仅是对你的磨励，也是对你能力的考验。行了，咱爷俩先谈到这里，我知道你有些话想和小张说，你们俩出去谈吧！”

    唐子舟又替秦德民调整了一下枕头，然后和张秘书一起走出了房间。

    两个人到了安全通道的楼梯拐角处停下了脚步。

    唐子舟来到窗边，望着楼下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和往来匆匆的人流，开始引导话题：

    “大部分底层人民都在为生活奔波着，而有些人要钱有钱、要权有权，却仍不知足，更有甚者，他们不惜谋害他人生命，以掩饰自己所犯下的罪恶。”

    张秘书没有说话，他只是把眼镜拿下来，用衣襟擦了擦重新戴上，他在等待唐子舟自己把话题引到车祸上。

    唐子舟不是那种能沉得住气的人，见张秘书不说话，他单刀直入：

    “张秘书，我冒昧问一下，秦书记出车祸那天，你怎么就刚好没在车上？”

    张秘书很平静：

    “我知道很多人有这个疑问，可事情就是这么凑巧？我是出事的前一天请的假，当时我岳母病危，医生说她最多撑不了三天，没办法，我只能请假了。”

    “那你岳母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没了，她是第二天死的，也刚好是首长出事的那个时间段。也许是冥冥之中上天早已经做好了安排，谁也无法改变。”

    唐子舟只能把张秘书排除掉，他又问：

    “张秘书，你觉得司机小林有没有问题？”

    张秘书的声音突然变冷了：

    “唐秘书长，你觉得一个给领导开了五年车的司机有可能害自己的老板吗？他才二十八岁，他为什么要舍去自己的生命去害别人呢？他前年才结婚，有个刚满一岁的儿子，如果是你，你会丢下父母妻儿独自赴死吗？”